“父皇。”霍芷柔近日总往御书房跑，今日又提着裙摆凑到御案前，“北燕那边可有回信了？”
殿外飘着细雪，己是十月二十三。
宋昭宁远赴西戎的日子就定在十一月前后，可北燕至今杳无音讯。
霍芷柔绞着帕子，眼底的焦躁几乎要溢出来。
自打鹭卿的身份泄露，霍城煜便在暗中与北燕大皇子谢奕川搭上线。
他心底盘算得清楚，若让谢砚辞继位北燕正统，必成大患。
唯有扶持谢奕川登基，才能彻底断掉那位储君的活路。
横竖宋昭宁即将被送往西戎，待这两人一死……那便是永绝后患。
是以，他的确存着让霍芷柔与北燕联姻的想法。
霍城煜还未出声，便见李公公疾步入了御书房，在他耳边耳语几句。
帝王原本拧紧的眉心，慢慢舒展开。
他问道，“柔儿果真愿意嫁去北燕吗？”
“自然！”霍芷柔道，“当初砚辞哥哥明明属意于我，都怪宋昭宁那贱人使了狐媚手段，才叫他昏了头。如今宋昭宁既要去西戎和亲，这北燕太子妃的尊荣，合该物归原主。”
“甚好。”霍城煜笑呵呵道，“北燕国书己送到，你便安心待嫁。过了年节，自有凤辇送你入燕。柔儿倒是心急，早早的就催着礼部备下嫁妆。朕瞧着，那些箱笼怕是比新娘子还急着出阁。”
霍城煜总是很疼她，也由着她胡来。
盛华公主尚未定下婚约，霍芷柔却早早将红妆十里备得周全。
这些年仗着帝王宠爱，她向来要风得风。
这回也是铁了心的要嫁去北燕。
只是，此番出嫁……恐由不得她任性了。
大皇子谢奕川应下，迎娶霍芷柔。
此时还被蒙在鼓里的女子，瞬时展颜，“真的吗？父皇你没骗我？”
“父皇一言九鼎，诓你作甚？”
霍芷柔欢天喜地出了御书房，裙裾在御书房的门槛上旋开一抹艳色。
她盘算着，一定要亲自为宋昭宁送嫁。
还要告诉她，趁早断了那些痴念！
最后嫁给谢砚辞的，还不是自己这个嫡公主！
霍城煜望着女儿渐远的背影，指尖在龙纹扶手上半晌，终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李公公亦是垂眸，“陛下，您就不打算告知盛华公主，她所嫁之人……”
尾音化作一阵沉默。
霍城煜只是摆摆手，“柔儿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朕和皇后都拿她没辙，若是道出实情，她怎肯嫁？且再看谢砚辞，他那态度，哪是要娶柔儿的模样？”
帝王之心，终究要以江山为重。
纵使霍城煜再宠霍芷柔，面对膝下年幼的皇子们和尚未稳固的朝局，也不得不将这掌上明珠变作一枚棋子。
和亲之事关乎国本，若此时告知真相，以她的性子定要闹个天翻地覆。
倒不如先将她许给谢奕川，待助其登上北燕皇位，木己成舟之时，她自会明白他这个父亲的苦心。
*
十月二十六，檐上寒霜未消。公主府内，几声孤鸟啼鸣划破长空。
宋昭宁这些日子己将弦乐坊安置妥当，府中豢养的面首也尽数遣散，如散落的星辰一般各归各位。
自从那天秦洛书夺门而去，宋昭宁就再没见过他。
听闻西戎的迎亲使脚程很快，不日便会抵达京师。京中还有事得托付秦洛书，可她总找不见人……
宋昭宁只得命桃枝送去书信，言明此去西戎后，需他代为照看弦乐坊——这既是她的产业，更是探听京中动向的要处。
可首至日暮，仍不见回音，也不知这位御史中丞近来在忙些什么。
倒是桃枝送了谢砚辞的信来。
宋昭宁缓缓展开：
昭昭，见字如晤。
晨起时见檐上落霜，忽忆你素来畏寒，不知近来可曾添衣？我离京数日，无人扰你清梦，想来你该是睡得极好——只是，当真不曾辗转反侧，思我难眠？
罢了，你素来嘴硬，此刻必不肯认。
无妨，我替你答了，定是念我甚深。
此番启程西戎，不必忧心，路上己安排妥当。
乖乖听话，等我。
谢三。
宋昭宁合上信纸的时候，桃枝见她微微翘着唇角。
小丫鬟在一旁瞧着，连日来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几分。
“公主。”她凑近两步，眼睛亮晶晶地瞅着那封信，“谢太子说什么了？叫您这般开心？”
宋昭宁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唇角：“我很开心吗？”
“可不是！”桃枝连连点头，“您方才读信时，整个人都像浸在蜜罐子里似的。”
说着突然掩嘴一笑，“这会连耳根都红了呢。”
宋昭宁闻言，指尖下意识抚上脸颊，果然触到一片温热。
还是他会哄人。
她不慌不忙收好信纸，敛了神色道，“桃枝，离京你怕不怕？”
小丫鬟摇摇头，“只要跟着公主，奴婢什么都不怕。公主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那场吞噬梁宫的大火，是宋昭宁挥之不去的梦魇。
可对桃枝而言，何尝不是刻骨铭心的劫难？
那年的大火起时，她以为自己会被活活烧死。
烈焰冲天那夜，热浪灼得人睁不开眼。
她蜷缩在角落，以为自己终将化为灰烬。
更让她揪心的是，眼睁睁看着至亲惨死的公主——她原以为，公主会随他们一同去了。
可宋昭宁没有。
在一片焦土废墟中，宋昭宁拉着她的手，毫不畏惧地站在了霍城煜身前。
为两人劈开一条生路。
桃枝望着廊下整理行装的侍女们，心绪颇为复杂。
从前公主独自行走在刀尖上，每一步都浸着血泪。
但自从谢太子出现后，公主紧绷的肩颈终于有了倚靠之处。
宫人们都在窃窃私语，说长乐公主此去西戎必死无疑。
可桃枝心里透亮——这哪是赴死之路？
分明是挣破囚笼的生机。
公主素来机敏果决，如今更有谢太子在暗处铺路。
走出大齐，未必不好。
桃枝嘴角泛起一丝笃定的笑。
她不怕，一点儿也不怕。
宋昭宁轻叹，“这些年跟着我这落魄主子，倒是苦了你。”
暮色渐起，夕阳的最后一抹微光，被拽下山头。
她将小丫鬟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唇畔漾开一抹久违的真切笑意，“这几日好生歇息。待离京的朝阳升起，你我便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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