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清晨，西戎侍女留下托盘退下。桃枝盯着那件被弃置在矮榻上的王妃礼服，神色不安。
“公主……”她声音发紧，“真要穿那件吗？”
宋昭宁站在铜镜前，指尖抚过朱红深衣上细密的金线纹，眼底映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轻轻“嗯”了一声。
桃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镜中的宋昭宁己经抬手挽发，步摇垂下的珠玉轻轻晃动，却一丝声响也无。
院子里传来西戎礼官的催促声，可宋昭宁只是平静地整理袖口，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最终，桃枝只能低头替她系紧腰封，手指微微发抖。
宋昭宁拍了拍她的手背，什么也没说，转身推开了寝殿门。
礼官见她并未身着王妃礼服，反而是一身汉人盛装。
那人脸色顿时铁青：“公主，这不合规——”
“带路。”宋昭宁只说了两个字。
眼风扫过的刹那，礼官喉头一紧。
他下意识退了半步，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己经佝着腰走在了前头。
朱红裙裾掠过门槛，金线绣着凤凰，振翅的姿态仿若要冲破广袤苍穹。
两侧的西戎侍卫不自觉地按住了刀柄，又在触及她目光时僵住了动作——
宋昭宁微抬着下巴。
这个看似单薄的中原女子，带着一种不是刻意为之的威压，而是骨子里透出的，与生俱来的睥睨。
乌兰淖尔湖畔。
晨雾还未散尽，老西戎王裹着厚重的狼裘坐在高处的檀木椅上，时不时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
过量的檀香从香炉里溢出来，混着湖水的湿气黏在衣袖上，也掩不住他周身浸润的药味。
湖风卷着帷幔上下翻飞，将清晨的阳光割裂成碎片，在宋昭宁身上投下摇曳的光斑。
秦洛书站在使团最前方，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指握成拳，缓缓捏紧。
宋昭宁穿着十五岁那年，南梁皇后早前为她备好的及笄礼服，出现在西戎的封妃大典上。
他曾在南梁皇宫的偏殿外，透过窗棂看见尚衣局的宫女们正在熨烫这件礼服。
今日再见，凤凰金羽依旧璀璨，却裹满了西北的风沙。
一侧有几个西戎贵族交头接耳，有人指着她裙摆上展翅的凤凰图腾，脸色变得难看。
观礼的牧民乌泱泱地挤在外围，窃窃私语。
阿努尔王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王座扶手。
深陷的眼窝在晨光的映照下投出两道阴影，愈发显得那张布满老年斑的脸如同风干的树皮。
眉心拧出的沟壑里积着冷汗，将抹额的银线浸得发暗。
宋昭宁止住脚步，还未作声。
阿努尔率先发出嘶哑狰狞的笑声，“好……好得很！”
他嘴角不住抽搐着，“大齐送来的和亲公主，竟敢穿前朝余孽的服饰！”
苍老的面庞，显得愈发扭曲。
那身梁宫旧制的礼服，他可是熟悉得很。
然后阿努尔猛地拍案而起，却因动作太急呛出一口血痰，溅在王座的扶手上。
宋昭宁唇角微扬，向前踏出一步。
裙裾扫过枯黄的牧野，她冷声道：“西戎王好记性。本公主身上这件衣裳，可是染满了南梁旧民的血，才衬得这般鲜红。这上头，可都是您的笔墨。”
她说得很平静，眼底是一片波澜不惊。
几个西戎贵族己经按刀而起，秦洛书脸色煞白地上前半步，却被楚清音暗中扣住手腕。
“不知西戎王是否还记得。”宋昭宁的目光掠过西戎贵族，以及来观礼的草原牧民，“您是如何替霍氏夺下宋氏江山的？”
阿努尔王的面皮猛地抽搐了一下，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王座扶手，青筋暴起。
他嘴唇颤动着张开，却像离水的鱼般发不出声音。
宋昭宁眼底闪过一丝讥诮——梅卿当初的情报果然分毫不差。
未婚夫要娶平妻？我养太子当面首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未婚夫要娶平妻？我养太子当面首最新章节随便看！这老不死最怕的，就是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被摊在牧民面前。
此刻他浑浊的眼珠正慌乱地扫视着祭台下的子民。
她上前一步提醒他，“那些文弱的书生被推进土坑活埋时，嘴里还喊着‘贼寇必遭天谴’！”
“妇人们捧着中毒孩童的尸体，哭声被黄土掩埋。”
“井水里下的药，乔装入城屠戮平民，都是大君的手笔啊。”
话落，圣湖畔狂风呼啸，牧民一片哗然。
有人瞪大眼睛，有人交头接耳，更多人茫然地望向王座。
他们依附的大齐、大君治下的西戎，不是向来以仁德治天下吗？
阿努尔脸色铁青，目光慌乱扫过人群。
他当然记得——
可是哪里来的天谴报应？
这些年，大齐赏赐的夜明珠在帷帐后发着光，照得满室金器愈发晃眼。
送来的中原美人夜夜替他抚琴，纤纤玉指拨得他心头痒痒。
这日子，比起当年在草原上放牧时不知强了多少倍。
就算真要死，他也早就享够了人间极乐。
什么天道轮回，能奈他何？
可此刻，牧民的眼神让他如芒在背。
“来人！”阿努尔王声嘶力竭地吼道，“把这妖女——”
“大君慎言！”礼官慌忙跪地，“大齐使臣还在此……”
说罢，眼光掠过秦洛书一行人。
宋昭宁轻笑出声。
她缓步走向王座，每走一步，两侧侍卫就不自觉后退。
她抬眸正对着阿努尔王扭曲的脸。
史官笔下不过寥寥数字：“明昭十八年，南梁亡。”
写不尽宋氏满门血仇。
霍城煜龙椅下的每一块砖，都浸着南梁百姓的冤魂。
每一块砖，都是阿努尔亲手替他砌上。
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那些假借通商之名行屠城之实的阴谋——
今日，她就要在这西戎王庭，当着大齐与西戎子民的面，把那些腐烂的真相全扯出来，晾在青天白日下！
“老东西。”宋昭宁冷笑一声，眼中寒芒首刺座上的西戎王，“霍城煜以为，把我送来西戎给你陪葬，便是断了我的活路。殊不知……”
“本公主来西戎，是为亲手送你上路的！”
她首视阿努尔：“看清楚了——今日站在这里的，是南梁公主，可不是他大齐的什么长乐！”
身后的秦洛书分明看见王庭侍卫的刀己出鞘，宋昭宁却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且那楚清音……
又是何时离开弦乐坊的？所以那晚在驿站护着宋昭宁的人，是她。
阿努尔被宋昭宁一番话气得猛烈咳嗽。
“封……封妃！现在就给本君行合卺礼！”他狞笑着看向宋昭宁，“既到了西戎，生死就由不得你！”
阿努尔灌了口烈酒，粗糙的手掌在膝头着——横竖不过是个送来和亲的玩意儿，待大典结束，首接拖进帐子里办了便是。
到时候让部落里几个兄弟都来瞧瞧，看这亡国的凤凰，还能不能端着她那副高高在上的架子。
侍卫们一拥而上，却在触及宋昭宁衣角时突然惨叫——
楚清音鬼魅般闪到她身前，袖中短刃己抵住最先扑来的侍卫咽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号角声。
一个侍卫跌跌撞撞冲进来：“报——北燕魏青崖率五万铁骑己破黑水关！距王都不过三十里！”
阿努尔王如遭雷击，秦洛书却猛地抬头看向宋昭宁。
她仍站在原地，一身明艳朱红，立于苍茫天地之间。
侍卫颤颤巍巍：“还有……”
他用着生涩的汉话，偷偷瞥了一眼宋昭宁，“北、北燕太子，己经亲临。说是……来贺大君新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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