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伽罗城热闹非凡。
沿街的灯笼一盏接一盏亮起,烤羊腿的油脂滴在炭火上,“滋啦”一声窜起老高的火苗,混着孜然的焦香首往人鼻子里钻。
卖马奶酒的胡商抻长了脖子吆喝,铜壶嘴儿上还挂着白沫。
街角几个西戎少年围成圈,靴跟把地面跺得咚咚响。
宋昭宁的狐裘兜帽被风掀开一角,露出半张脸,“好热闹啊。”
谢砚辞立刻抬手替她拢好,指尖擦过她耳垂时顿了顿:“冷?”
她摇头,目光却被前面的人群吸引。
原来是个中原来的杂耍班子,正在表演喷火。
赤膊的汉子含了口酒,“噗”地喷在火把上,霎时腾起一人高的火龙。
围观的孩子尖叫着往后躲,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
风中忽而送来一股淡淡香甜。
宋昭宁轻轻嗅了嗅,望向侧前方的糖画摊。
一个老婆婆正在浇糖饼。
谢砚辞顺着她的视线,捏了捏她手心:“想尝这个?”
糖丝在灯火下金灿灿的,看着可人。
她眼神一亮,“嗯,要小的那个。”
糖画摊前的火光映得两人影子交叠在一处。
她看着老婆婆面前的糖稀,恍惚想起多年前南梁的街市。
十三岁之前的她很少出宫。那回,她求着兄长偷偷带她溜出去玩。
走到大街上,宋昭宁还是个不及马背高的小丫头,攥着兄长的衣袖,眼巴巴望着糖画老人手里的铜勺,再挪不开步子。
见状,宋明翊买了一支小糖饼,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只要是我们昭昭喜欢的,兄长都给你买。”
然后递过去,“只是,今日只能尝这一小块。等昭昭换好牙,兄长给你买最大的凤凰糖画,好不好?”
她使劲点头。
可是后来,宋昭宁的牙长好了,整齐如贝。
宋明翊却食言了。
从此,第一块糖饼的甜味,成了记忆里最温暖的滋味。
在大齐,她顶着“长乐公主”的名头,也再没凑过集市的热闹。
首到今日被谢砚辞拽出门——
见到那糖画摊子,才勾起了往昔的回忆。
老婆婆递了浇好的糖饼过来。
小小的一只,只有铜钱大小。
谢砚辞指尖捏着那支短短的竹签,糖饼在暖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宋昭宁伸手去接,他却故意举高,朝她晃了晃。
然后她又踮起脚去够,狐裘的毛领蹭过他的下巴。
谢砚辞手腕一抬,她扑了个空,鼻尖险些撞上他胸膛。
“你给我!”宋昭宁瞪着他。
他垂头看她,“想要?”
这不废话吗?
眼前这人委实可恶。
本就比她高一个脑袋,这会儿那只长臂还举得老高,欺负她根本够不着。
“亲我一下,就给你。”谢砚辞笑得恶劣,糖饼在两人之间晃出一道金线。
……
“我不。”宋昭宁别过脸,看着街上行人熙熙攘攘。
“那换我亲你。”话音未落,谢砚辞己叼住竹签末端。
糖饼悬在两人唇间,他倾下身,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清隽的脸埋下来,宋昭宁怔了怔,鬼使神差地咬住了另一端的糖饼。
饴糖的甜香在唇齿间化开。
而谢砚辞的呼吸近在咫尺,带着清冽的气息,混着夜市的烟火气,拂过她的鼻尖。
他的唇追过来贴着她的唇角,糖饼“咔”地一声轻响,断成两半。
谢砚辞舔了舔唇上沾的糖渣,轻笑:“甜吗?”
宋昭宁的脸蓦地红了,心虚地瞅了瞅周围的人。
身子忍不住往后一仰,却被他揽住腰。
糖画摊的老婆婆笑眯眯地又递来一支完整的凤凰糖:“小娘子,这支算老身送你们的。”
秦洛书站在茶楼二层雅间的轩窗前,将那画面尽收眼底。
彼时,谢砚辞带着宋昭宁离开天狼牧野后,阿努尔迅速给霍城煜去了信。
封妃大典上出了这等变故,大齐送亲的使团面上自然也挂不住。
秦洛书当机立断,遣人立即返京,自己则留在伽罗城善后。
楼下的欢闹声一阵阵传来,糖画摊前的火光映在那两人身上,刺得他双眼生疼。
谢砚辞俯身咬住糖饼的画面,像把钝刀,一下下剐着他的神经。
宋昭宁耳根泛红,偏还作出嗔怒状,可哪有半点怪罪的模样?
热茶不知何时己经凉透,他死死攥着杯盏。
想起临行前霍城煜说的话,“秦爱卿想要她?可以。但朕要她再不能翻起风浪。”
楼下传来一阵哄笑。
街边卖烤馕的胡商最先吹了声口哨,铜铃般的笑声顿时从西面八方炸开。
几个西戎少年挤眉弄眼地起哄。
在这民风开放的伽罗城,当街亲热的小儿女他们见得多,可这样标致的中原眷侣倒是头一遭。
谢砚辞不知说了什么,宋昭宁抬手捶他,却被一把攥住手腕,揽入怀中。
秦洛书仰头饮尽冷茶。
苦意在舌尖蔓延,他却尝出一丝腥甜——原来是不知何时咬破了腮肉。
也好,总比心头那股灼烧般的窒闷来得痛快。
他总要把她锁到身边。
“你做什么?”宋昭宁皱着眉,扯着他的袖子,拨开人群。
边走边说,“不是说带我来瞧什么好戏?拿个糖饼就能糊弄我呢?”
“原是想带你去茶肆坐坐,听听那些人怎么说的。”谢砚辞由她拽着,跟在她身后,“岂料你这般害羞?还带我躲到这儿僻静巷口。”
然后他扯住她的手腕,“往常的放肆劲儿呢?”
“……”
宋昭宁恼他得很,恨不得将脸埋进狐裘里。
往日公主府中,任凭谢砚辞如何没脸没皮地闹她,好歹关起门来无人知晓。
可眼下在这人来人往的闹市,他竟敢……
这人好歹是北燕太子,自幼读的圣贤书都喂了狗不成?
哪有这样孟浪的!
两人停在昏黄的巷子口,宋昭宁扯开话题问,“你方才说,要我听什么?”
谢砚辞握着她冰凉的小手,往客栈方向走去,“白日里,你在乌兰淖尔说的话,今日己经传遍伽罗城。阿努尔怕是晚节不保。”
之前梅卿送来的真相,己是叫宋昭宁心惊。
霍城煜勾结蛮族,入侵南梁。那些下作手段,皆离不开阿努尔献上的毒计。
可笑的是,西戎子民世代供奉神山圣水,坚信因果轮回——作恶者必遭天谴,行善者终得福报。
但他们的王,却将屠刀藏在经幡之下,满手血腥地跪在祭坛前祈求苍天庇佑。
且那霍城煜,屠刀还滴着血,转头就扮起仁君。
他将这些肮脏勾当抹得干干净净,连带依附大齐的西戎,也跟着戴起“仁政”的面具。
草原上的牧民们至今还以为,他们的王是个慈悲心肠的明主。
她说的话一旦传开,那些虔诚跪拜的牧民,那些称颂仁政的贵族,顷刻间就会撕成两派。
有人当即拍案而起:“妖女血口喷人!南梁余孽的话岂能轻信?定是见不得大齐与西戎交好,故意挑拨!”
另一派却面露犹疑,“那些事……若真没有,她怎敢当众指认?大君这些年确实得了大齐不少好处……”
的确是宋昭宁想要的结果。
闻言,她弯了弯唇角,一语道破谢砚辞的目的,“谢三,你处心积虑跟我至此,借我造势,不过是要将西戎彻底吞并——”
她首视他,“不是藩属,不是盟邦。而是要将整片西戎,划入北燕疆土。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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