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曹二喜蹲在院子里给伤口换药。狼牙留下的伤痕己经结痂，但一动还是会扯得生疼。大姐抱着小山子站在一旁，小娃娃咿咿呀呀地要去抓舅舅手上的纱布。
"活该！"大姐嘴上骂着，手上却麻利地接过纱布帮忙包扎，"让你逞能！"
曹二喜疼得龇牙咧嘴，却没反驳。这几日他反复思量，确实是自己鲁莽了。孙瘸子侄子那张破嘴固然可恨，但真正让他铤而走险的，还是自己那点可笑的面子。
"我去趟孙家。"包扎完毕，曹二喜站起身，从墙上取下剩下的那张狼皮。
大姐眼睛瞪得溜圆："干啥？找茬啊？"
曹二喜摇摇头："赔不是。"
孙瘸子家住在屯子最西头，三间低矮的土坯房，院墙塌了半截。曹二喜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孙瘸子的骂声："小兔崽子！让你嘴贱！差点害死曹队长！"
透过破败的窗户，曹二喜看见孙瘸子正举着笤帚疙瘩追打侄子。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抱着头满屋乱窜，脸上己经挨了几下，红彤彤的印子格外显眼。
"孙叔！"曹二喜推门而入，"别打了。"
屋里的两人顿时僵住了。孙瘸子举着笤帚的手停在半空，他侄子则一个趔趄摔在了炕沿上。
"曹、曹队长..."孙瘸子结结巴巴地说，"这小畜生我正教训呢..."
曹二喜把狼皮放在炕上："给孩子做个褥子吧，冬天暖和。"
孙瘸子侄子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一张脸涨得通红："曹队长...我...我那都是醉话..."
"我知道。"曹二喜摆摆手，"不过有句话你说对了——猎人儿子，是该吃点狼肉。"他顿了顿，"等伤好了，想学打猎就来找我。"
孙瘸子侄子的嘴张了又合，活像条离水的鱼。孙瘸子更是激动得首搓手："这...这怎么好意思..."
回屯的路上，曹二喜遇见了几个早起的乡亲。奇怪的是，大家看他的眼神比往日更热切了，连向来眼高于顶的王铁匠都主动打招呼。
"曹队长，大气！"王铁匠竖起大拇指，"孙家那小子嘴是欠，可你能这么对他，是这个！"
曹二喜被夸得有些不自在，加快脚步往家走。路过老槐树时，看见赵大虎带着红旗屯的人正在歇脚。缺耳朵上的膏药换了新的，见曹二喜过来，眼神躲躲闪闪。
"曹队长..."赵大虎硬着头皮打招呼，"伤...伤好点没？"
曹二喜点点头，正要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对了，下个月县里民兵比武，你们屯参加不？"
赵大虎一愣："参...参加啊..."
"那正好。"曹二喜咧嘴一笑，"我打算组织个赛前集训，有兴趣一起来？"
赵大虎和缺耳朵面面相觑，半天没反应过来。要知道，各村猎户之间向来是藏着掖着，谁有好本事都舍不得外传。曹二喜这举动，着实出乎意料。
回到家，林晶晶正在灶台前熬药。浓郁的药香混着小米粥的香气，让整个院子都暖融融的。见丈夫回来，她擦了擦手："去孙家了？"
曹二喜"嗯"了一声，凑到锅边看了看："啥药这么苦？"
"消炎的。"林晶晶用勺子搅了搅，"大姐说再放点甘草就好些。"她抬头看了眼丈夫，"你真要教孙家小子打猎？"
曹二喜蹲下身往灶膛里添了根柴："嗯。那小子本质不坏，就是缺人带。"
林晶晶的嘴角微微上扬。她没再说什么，但眼里的笑意比蜜还甜。
晌午时分，曹二喜正坐在院子里修弓弦，屯里的半大小子们三三两两地来了。除了孙瘸子侄子，还有李家的大小子、王铁匠的徒弟，甚至还有两个红旗屯的半大孩子。
"曹、曹叔..."孙瘸子侄子站在最前面，手里还拎着个布包，"我爹让我带的腌菜..."
其他孩子也纷纷掏出"拜师礼"——几个野鸡蛋、一包山核桃、甚至还有自制的弹弓。曹二喜被这阵势逗乐了："干啥？把我当私塾先生了？"
他让孩子们排成一排，先挨个问了名字和年纪。最大的十七，最小的才十三，跟曹三省差不多。曹三省站在哥哥身边，挺着小胸脯，一副"大师兄"的架势。
"打猎第一课，"曹二喜举起一根树枝，"不是用枪，是用这个。"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脑子。"
孩子们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第一课这么"文绉绉"。曹二喜也不解释，带着他们往后山走。在一处灌木丛前，他停下脚步："谁能告诉我，这里有什么？"
孩子们凑上前，看了半天，纷纷摇头。只有孙瘸子侄子犹豫着说："好像...有兔子粪？"
"不错！"看这儿，"曹二喜指着一处几乎不可见的压痕，"这是狍子昨晚留下的。看蹄印方向，是往东边去了。"
"为啥是昨晚？"李家大小子问。
"露水。"曹二喜指了指压痕周围的草叶，"要是白天的，草不会这么倒伏。"
孩子们恍然大悟，眼睛亮得像星星。曹二喜又教他们辨认了几种常见的动物痕迹，还演示了如何设套子。不是那种要命的铁夹子，而是老辈人传下来的活套，既能逮着猎物，又不会伤着它们。
"记住了，"曹二喜严肃地说，"好猎人知道什么该打，什么不该打。春不打母，夏不打雏，这是老祖宗的规矩。"
回屯的路上，孩子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活像一群刚出笼的小麻雀。曹三省走在最前面，昂首挺胸，仿佛这一身本事都是他教的。
接下来的日子，曹二喜的"小猎人班"渐渐有了名气。连红旗屯的赵大虎都厚着脸皮把儿子送来了。每天清晨，一群半大小子就聚在曹家院子里，等着学新本事。
曹二喜也不藏私，从最基础的追踪术教起，再到弓箭制作、陷阱布置，甚至还有简单的伤口处理。林晶晶有时候也来帮忙，教孩子们辨认草药。
最用功的要数孙瘸子侄子，大名孙志强。这孩子虽然嘴欠，但确实有天赋，一点就透。才半个月工夫，己经能独自下套逮野兔了。
这天傍晚，曹二喜正带着孩子们收拾猎物，赵大虎和几个红旗屯的猎户来了。缺耳朵上的膏药终于摘了，露出个的新肉。
"曹队长..."赵大虎搓着手，难得地有些局促，"那个...我们想请你明天一起去老鸹岭..."
曹二喜挑了挑眉："干啥？"
"就...就一起打猎..."赵大虎憋得脸通红，"我们想跟你学学..."
曹二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后那群眼巴巴的猎户，突然笑了："成啊。不过有言在先——得听我指挥。"
"那必须的！"赵大虎一拍大腿，"谁不听话我抽他！"
第二天一早，老鸹岭脚下罕见地聚了两屯的猎户。曹二喜把大家分成三组，每组负责不同的区域。他特意把两屯的人混编，免得各自为政。
"记住，"临出发前，他大声嘱咐，"遇到野猪别慌，打肩胛。碰到狼群别跑，背靠背..."
这一天的收获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两屯合作，不仅打到了三头野猪，还围住了一群野鹿。更难得的是，红旗屯的王老蔫还在曹二喜指导下，第一次打到了飞龙。
傍晚回屯时，队伍浩浩荡荡，欢声笑语不断。赵大虎和缺耳朵一左一右跟在曹二喜身边，活像两个保镖。
"曹队长，"赵大虎递过水壶，"尝尝，自家酿的高粱酒！"
曹二喜接过喝了一口，辣得首咧嘴："不错！够劲！"
屯口的老槐树下，乡亲们早就等着看热闹了。见猎户们满载而归，纷纷围上来问东问西。最激动的要数那些孩子的家长，个个脸上有光。
林晶晶抱着小山子站在人群外围，脸上带着恬静的笑容。大姐抱着小雪梅凑过来："瞅瞅你家二喜，现在成两屯总教头了！"
夜深人静时，曹二喜蹲在院子里收拾明天的教具。月光下，他的侧脸线条坚毅而平和。林晶晶轻轻走到他身边，递上一杯热茶。
"累了吧？"她柔声问。
曹二喜摇摇头，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挺好。"他抬头看了看满天星斗，"爹要是知道我把他的手艺传出去，肯定高兴。"
林晶晶在他身边蹲下，头轻轻靠在他肩上。两人谁也没说话，但心里都明白——有些东西，比猎物更珍贵。
院墙上，赤狐的身影一闪而过，嘴里叼着几株草药，黑豆似的眼睛在月色中闪闪发亮。畜生把草药放在墙角，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仿佛是在为这个猎人的胸怀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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