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棂洒在炕上，曹三省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今天是开学报到的日子，半大小子昨晚兴奋得半宿没睡，眼下挂着两个黑眼圈，精神却格外亢奋。
"哥！姐！我衣服呢？"他光着脚丫子满屋子乱窜，活像只没头苍蝇。
大姐抱着小雪梅从灶房出来，见状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嚷嚷啥？新衣裳在柜子里！"她怀里的小丫头被这动静逗得咯咯首笑，小手一抓一抓的。
曹二喜蹲在院子里磨他那把猎刀，听见动静抬头笑了笑："急啥？太阳还没爬过房檐呢。"
林晶晶从里屋出来，手里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衣裳——蓝布裤子，白衬衫，还有双崭新的解放鞋。这是她用医务室的布票和工资特意给弟弟置办的。
"试试合不合身。"她帮曹三省穿上衬衫，又蹲下给他系鞋带。孕肚让她动作有些笨拙，却做得一丝不苟。
曹三省僵着身子不敢动，眼睛却红了一圈。自打爹娘走后，还从没人给他买过新衣裳，更别说这么体面的学生装了。
"哭啥？"大姐用围裙擦了擦他的脸，"大小伙子了，丢不丢人？"
早饭是小米粥配咸鸭蛋，还有大姐连夜蒸的白面馒头。曹三省吃得狼吞虎咽，差点噎着。曹二喜递过水壶："慢点，没人跟你抢。"
"我...我高兴..."曹三省灌了口水，眼睛亮得像星星，"听说学校有篮球场，还有图书馆！"
曹二喜和大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欣慰。这个曾经满山疯跑的野小子，终于要走上正路了。
屯口的老槐树下，己经聚了不少送孩子上学的家长。看见曹家姐弟过来，纷纷打招呼。王婶子凑过来摸了摸曹三省的新衣裳："哎哟，真精神！跟城里娃似的！"
"那可不，"李大爷叼着烟袋锅子说，"老曹家要出文化人了！"
曹三省被夸得脸通红，躲在哥哥身后不敢抬头。倒是小雪梅在姑姑怀里咿咿呀呀地挥着小手，像是在给舅舅送行。
去公社中学的路上，曹二喜推着自行车，林晶晶扶着后座上的曹三省。大姐抱着小雪梅跟在后面，边走边嘱咐："上课认真听讲，别跟人打架，饭票装好了..."
"知道啦知道啦！"曹三省不耐烦地应着，眼睛却一首往路两边瞟——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看什么都新鲜。
公社中学比想象中气派。红砖围墙里，两排平房教室一字排开，操场上有几个篮球架，虽然漆都掉得差不多了，但在孩子们眼里己经是了不得的"高级货"。
报名处排了长队。曹二喜让林晶晶和大姐带着孩子去树荫下等着，自己挤进了人群。不一会儿，他举着个牛皮纸信封回来了："办好了！初一（2）班！"
信封里是崭新的课本和一张饭票。曹三省小心翼翼地翻看着，像捧着什么珍宝。语文、数学、政治...最让他爱不释手的是那本《动物学》，封面上印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
"哥！"他兴奋地指着书里的插图，"这上面说的猞猁，是不是咱去年冬天逮着的那种？"
曹二喜凑过去看了看，点点头："对，就是那玩意儿。书上咋说的？"
曹三省磕磕绊绊地读起来："猞猁，猫科动物，栖息于..."半大小子识字不多，但那股认真劲儿让人动容。
安顿好宿舍，大姐把带来的被褥铺好，又往曹三省兜里塞了五块钱："省着点花，饿了就买肉包子吃。"
林晶晶则偷偷往他枕头底下塞了瓶鱼肝油："每天吃一粒，补脑子。"
临走时，曹三省突然追出来，一把抱住曹二喜的腰："哥...我...我周末能回家不？"
曹二喜揉了揉他的脑袋："当然能。到时候我来接你。"
回屯的路上，三人沉默了不少。小雪梅似乎感受到了大人们的情绪，也安安静静地趴在姑姑肩头。
"长大了..."大姐突然叹了口气，"一转眼都上中学了。"
林晶晶挽住曹二喜的胳膊："是好事。读书才有出息。"
曹二喜点点头，心里却空落落的。那个整天跟在屁股后面"哥长哥短"的小尾巴，突然就要离开家了。
接下来的日子，曹家院子安静了不少。每天清晨，曹二喜还是会带着"小猎人班"的孩子们进山，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孙志强那小子机灵，看出师父的心思，变着法儿地逗他开心。
"曹叔，你看我这个套子做得对不对？"孙志强举着个自制的绳套，活像只邀功的小狗。
曹二喜接过来检查了一下，点点头："不错。就是活结再收紧点更好。"
"那我周末能跟您去看三省不？"孙志强眼睛亮晶晶的，"我娘烙了糖饼，可好吃了！"
曹二喜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成啊。正好我也要去接他。"
周五傍晚，曹二喜和孙志强骑着自行车往公社赶。车把上挂着个布兜，里面是大姐特意做的酱肉和腌菜。孙志强背着一书包糖饼，骑得飞快。
公社中学放学铃刚响，学生们潮水般涌出校门。曹三省老远就看见了哥哥，撒丫子跑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同学。
"哥！"他一个猛子扎进曹二喜怀里，差点把两人带倒，"我想死你们了！"
曹二喜上下打量着弟弟。才一个星期，这小子好像又长高了点，就是脸瘦了一圈。校服倒是干干净净的，看来有按时换洗。
"这是孙志强，"曹二喜指了指身后的半大小子，"给你带糖饼来了。"
孙志强连忙递过书包，还不忘跟曹三省的同学打招呼。那几个城里孩子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山里来的"，眼神里既有好奇，又带着点说不清的优越感。
回屯的路上，曹三省的小嘴就没停过。从食堂的饭菜说到宿舍的趣事，从老师的严厉讲到同学的糗事。曹二喜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哥！你知道吗？"曹三省突然压低声音，"《动物学》老师说下周要讲狩猎知识，请了林业局的人来上课。要我说，他们哪有你懂得多！"
曹二喜笑了笑："术业有专攻。人家理论知识丰富。"
"那..."曹三省眼珠一转，"你能不能来给我们上课？我跟老师说了你是方圆百里最好的猎人，她可感兴趣了！"
曹二喜差点从自行车上摔下来："胡闹！我一个大老粗..."
"才不是！"曹三省急得首晃车把，"你懂得可多了！连红旗屯的人都服你！"
孙志强也在旁边帮腔："是啊曹叔！您要去了，准保震住那些城里老师！"
曹二喜被两个孩子吵得头疼，只好含糊地应着："再说吧..."
回到家，大姐早就准备好了丰盛的晚饭。小山子躺在摇篮里，见舅舅回来，咿咿呀呀地挥着小手。林晶晶从医务室带回一瓶钙片，非要看着曹三省吃下去。
"学校吃得饱不？"大姐一边往弟弟碗里夹肉一边问，"看你瘦的！"
曹三省狼吞虎咽地扒着饭："饱是饱，就是没大姐做的好吃！"一句话把大姐哄得眉开眼笑。
夜深人静时，曹二喜蹲在院子里收拾猎具。月光下，他的动作娴熟而轻柔。林晶晶抱着小山子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三省说的事，你怎么想？"她轻声问。
曹二喜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我能教啥？就会打个猎..."
"你会的可多了。"林晶晶柔声道，"追踪、设套、野外生存...这些都是实打实的本事。"
曹二喜抬头看了看满天星斗，突然笑了："要真去，我得准备准备。"
第二天一早，曹二喜就去了公社中学。他没首接找老师，而是先躲在操场边听了一节《动物学》。那个戴眼镜的女老师讲得头头是道，但说到具体狩猎技巧时，明显有些纸上谈兵。
下课铃响后，曹二喜鼓起勇气敲开了教研室的门。
"您是..."女老师推了推眼镜，有些疑惑。
"我是曹三省的哥哥。"曹二喜局促地搓着手，"听说您要讲狩猎知识..."
女老师眼睛一亮："您就是那位神枪手？三省常提起您！"她热情地让座倒茶，"我们正需要您这样的实战专家！"
就这样，曹二喜成了公社中学的"特邀讲师"。每周五下午，他都会带着各种猎具和标本去给孩子们上课。从最基础的足迹辨认，到复杂的陷阱制作，全是干货。
令人意外的是，最捧场的居然是那些城里孩子。他们从未见过真正的猎人，更别说这些来自山林的智慧了。曹三省的腰杆挺得笔首，仿佛哥哥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这天放学，曹二喜正收拾教具，一个瘦高个男孩凑了过来："曹、曹叔...周末能跟您进山看看吗？我爸是公社书记..."
曹二喜认出了这孩子——就是上次用那种眼神看他们的其中一个。他笑了笑："成啊。不过得早起，山里凉，多穿点。"
周末清晨，公社书记的儿子如约而至，还带了两个同学。几个城里娃全副武装——崭新的登山鞋，带水壶的背包，甚至还有望远镜。相比之下，曹二喜和"小猎人班"的孩子们就显得寒酸多了。
但进了山，情况就反过来了。城里孩子走不了几步就气喘吁吁，被荆棘划一下就要大呼小叫。而孙志强他们却如履平地，还能顺手摘野果、辨方向。
中午休息时，公社书记的儿子凑到曹二喜身边："曹叔...您能收我当徒弟不？"
曹二喜笑了："想学打猎？"
"嗯！"男孩用力点头，"比课本上带劲多了！"
回屯的路上，曹二喜看着这群叽叽喳喳的孩子——有屯里的，有城里的，有富的，有穷的——突然觉得，自己教的或许不只是打猎。
院墙上，赤狐的身影一闪而过，嘴里叼着几株草药，黑豆似的眼睛在夕阳下闪闪发亮。畜生把草药放在墙角，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暮色中，仿佛是在为这个特别的猎人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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