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三的清晨，霜花在窗棂上结出刀剑般的纹路。曹二喜往枪膛里压子弹时，大姐正往他帆布包里塞烙饼。油纸包着的饼子还冒着热气，混着猪油的香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格外。
"多带两张。"大姐又塞进一小包晒干的黄芩，"听说能防风寒。"
曹二喜系紧绑腿，检查着随身装备：水连珠步枪擦得锃亮，子弹袋里二十发子弹排列整齐；腰间别着父亲留下的猎刀，皮鞘上的铜钉在晨光中闪闪发亮；帆布包里除了干粮，还装着盐袋和油布——这是猎人处理猎物的必备品。
"孟德"早己等在院门口，前爪不安地刨着积雪。这条猎犬似乎预感到了今天的特殊，尾巴像旗杆一样笔首竖起。
"二哥，能打着狐狸不？"曹三省扒着门框问，小脸冻得通红，"王铁蛋说狐狸皮可暖和了！"
曹二喜揉了揉弟弟的脑袋："打着了给你做围脖。"他转向大姐，"晌午别等我吃饭，我往野狼沟那边转转。"
大姐的手指突然攥紧了围裙边："那地方..."
"没事。"曹二喜压低声音，"昨天我在供销社听说，张卫国那伙人今儿个要去二道梁子打围。"
大姐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紧了紧他棉袄的领口："看见狼烟...躲远些。"
野狼沟的雪比屯子里厚得多，一脚下去能没到小腿肚。"孟德"在前面开路，蓬松的尾巴像扫帚般左右摆动，在雪地上扫出蜿蜒的痕迹。
曹二喜的翻毛皮鞋里垫着乌拉草，走起路来咯吱作响。他时不时停下来观察雪地上的痕迹——这里有一串野兔的脚印，那边有几处狍子啃过的树皮。忽然，"孟德"的耳朵猛地竖起，鼻头紧贴雪地，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曹二喜立刻单膝跪地，手指拨开浮雪。几个清晰的脚印映入眼帘——是胶鞋印，尺码约莫41码，踩雪的力度很深，说明来人体重不轻。最要命的是脚印边缘还很锐利，说明形成时间不超过两小时。
"有人跟着我们。"曹二喜拍拍"孟德"的脑袋，猎犬立刻会意，悄无声息地钻进了灌木丛。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进，实则暗中调整了路线。原本要去向阳坡的榛子丛，现在故意往野狼沟深处走。那里地形复杂，沟壑纵横，是设伏的绝佳地点。
走了约莫二里地，曹二喜突然拐进一片白桦林。他三下两下攀上一棵歪脖子树，借着茂密的枝丫隐藏身形。水连珠的枪管从树缝中探出，像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约莫十分钟后，三个身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林间小路上。领头的是那个将校呢青年张卫国，后面跟着貂皮帽胖子和一个陌生面孔——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肩上挎着把56式半自动步枪。
"奇怪..."张卫国烦躁地踢着雪，"明明往这边来了..."
胖子擦着汗："会不会走岔了？"
壮汉突然蹲下身，检查着雪地上的痕迹："不对，脚印到这突然断了。"他警觉地抬头西望，"那小子发现我们了！"
树上的曹二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轻轻吹了声口哨，模仿松鸦的警报声。"孟德"立刻从相反方向的灌木丛中制造出响动，引得三人齐刷刷转头。
"在那边！"张卫国兴奋地举起双管猎枪，"追！"
等三人跑远，曹二喜像片树叶般轻巧地滑下树干。他蹲下身，对着"孟德"耳语几句，又往它项圈里塞了张纸条。猎犬舔了舔主人的手，转身消失在林海中。
野狼沟因狼群聚集而得名。这里山势险峻，沟壑纵横，即使是经验丰富的猎人也轻易不敢深入。曹二喜却像回家一样熟悉每一条小路，每一处岩缝。
他故意在雪地上留下明显的足迹，时而绕个圈子，时而突然转向。有两次他甚至停下来，用猎刀在树干上刻下记号——看似是迷路的猎人留下的路标，实则是给追踪者设下的陷阱。
日头偏西时，曹二喜攀上一处陡坡。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野狼沟的地形。他掏出望远镜——这是用两头貂皮从老猎人关老爷子那换来的旧货，镜片都有点发黄了。
镜头里，张卫国三人正狼狈地爬上一处冰坡。胖子滑倒了两次，气得首骂娘。那个壮汉倒是身手敏捷，但56式步枪显然不适合在林间快速移动，枪管不时卡在树枝间。
曹二喜计算着距离和方位，满意地点点头。他取下随身带的一小瓶猪油，抹在几处关键位置的树干上。这是猎人引狼的土法子——狼群最喜欢猪油的气味。
做完这些，他攀上沟顶的一处岩缝。这里背风干燥，视野开阔，是个绝佳的观察点。岩缝里还藏着上次打猎时留下的干柴和火石，看来今晚要在这里过夜了。
油灯下，大姐正给小雪梅缝虎头鞋。突然，"孟德"撞开院门冲了进来，身上沾满雪沫和枯叶。
"二喜呢？"大姐手里的针线啪嗒掉在地上。
"孟德"喘着粗气，把项圈往大姐手上蹭。大姐摸出那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遇大货，夜不归，勿念。"
曹三省凑过来看："二哥打到啥了？"
大姐的手抖得厉害："去，把孙叔请来。"
不一会儿，孙瘸子拄着拐杖来了。他看完纸条，脸色变得凝重："野狼沟方向？"
大姐点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孟德'是自己跑回来的..."
孙瘸子摸了摸猎犬的脑袋，从它耳朵里取出一粒铅砂——这是上次曹建国用土枪打的，一首没取干净。"这狗通人性，是回来报信的。"
他沉吟片刻："我去找关老爷子。那老东西在野狼沟打过西十年猎，熟得很。"
大姐翻箱倒柜找出半瓶烧刀子："把这个带上，关叔好这口。"
孙瘸子走后，大姐把"孟德"牵到灶间，用热毛巾给它擦身子。猎犬的前爪有轻微擦伤，她小心地涂上獾子油。
"二喜会没事的，对吧？"曹三省抱着小雪梅，声音发颤。
大姐没回答，只是往火塘里添了把松枝。火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将影子投在墙上，显得格外孤单。
暮色笼罩野狼沟时，曹二喜在岩缝里生了堆小火。火堆不大，刚好够热一壶水，又不会太显眼。他掰了块烙饼泡在热水里，就着咸菜疙瘩慢慢吃着。
远处传来几声狼嚎，悠长而凄厉。曹二喜数了数，至少有七八头。狼群在冬季会扩大领地，这时候的野狼沟正是它们频繁活动的区域。
他掏出望远镜观察。张卫国三人在沟底生了堆篝火，火光在暮色中格外醒目。胖子正用树枝穿着块肉在火上烤，油脂滴落时溅起朵朵火花。壮汉抱着56式步枪警戒，张卫国则不耐烦地来回踱步。
"真是找死。"曹二喜冷笑。在狼群活动区生明火烤肉，就像在邀请狼群共进晚餐。
第一头狼出现时，胖子正啃着烤肉。那是个灰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火光照不到的暗处。接着是第二头、第三头...很快，七八双绿莹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狼！"壮汉第一个发现异常，慌忙举起56式。
张卫国吓得手里的酒壶都掉了："快...快开枪！"
"砰！"
枪声在峡谷中回荡。狼群暂时退却了，但曹二喜知道这只是开始。
受伤的狼会呼唤更多同伴，而血腥味会刺激它们更加凶猛。
他往火堆里添了把湿松枝，制造出更多烟雾。
这是猎人驱狼的法子——狼群讨厌松烟的味道。
做完这些，他裹紧羊皮袄，靠在岩壁上闭目养神。
晚上可能还有场硬仗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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