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三的清晨，霜花在曹家窗棂上结出羽毛般的纹路。曹二喜蹲在灶台前添柴，火光照亮他眉间的阴云。昨晚刘家闹事的阴影还笼罩着这个家，大姐天没亮就起来和面，擀面杖敲在案板上的声响比平日重了三分。
"姐，今儿个天好。"曹二喜往铁锅里添了勺猪油，"带你进山散散心？"
大姐的手一抖，面饼掉进灰堆里。她弯腰去捡，后腰的旧伤疼得"嘶"了一声："我这身子..."
"就走慢点。"曹二喜从炕席下抽出一双新絮的棉袜，"试试，乌拉草垫的底。"
大姐摸着袜子上细密的针脚，眼眶突然红了。这是用卖灰鼠皮的钱买的棉花，曹三省天天嚷嚷着要穿，没想到弟弟先紧着她。
"雪梅还小..."
"让三省看着。"曹二喜己经往帆布包里塞好烙饼和盐水壶，"听说后山有片榛子林，野鸡最爱在那扒食。"
大姐终于点点头，颤巍巍地系上那条补丁摞补丁的围巾。曹二喜注意到她手腕细得能看见骨节，棉袄袖口磨得发亮——这是爹生前穿的旧衣裳改的。
"汪！""黄风"突然竖起耳朵。细犬昨晚守了一夜，此刻依然精神抖擞，琥珀色的眼睛紧盯着主人。曹二喜拍拍它的脑袋："今天靠你了。"
曹三省抱着小雪梅从里屋出来，十三岁的少年己经能稳稳托住妹妹的小脑袋。奶娃娃咿咿呀呀地伸手要抓哥哥的耳朵，曹三省灵巧地躲开："二哥，你们要进山？"
"晌午就回。"曹二喜把水连珠背带调紧，"灶上炖着鹿骨汤，记得添柴。"
少年挺起单薄的胸膛："放心！我能看好家！"怀里的奶娃娃突然"咯咯"笑起来，露出两颗刚冒头的小乳牙。
大姐系好绑腿，突然从柜底摸出个小布包："带上这个。"里面是半块干硬的冰糖，供销社卖五毛钱一两的稀罕物。
曹二喜喉头一哽。上辈子大姐病重时，最想吃的就是口冰糖，可首到咽气都没能满足这个小小愿望。
林间的雪壳子脆生生的，踩上去"嘎吱"作响。大姐拄着白蜡杆，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口气。曹二喜故意放慢脚步，时不时指给她看雪地上的蛛丝马迹。
"瞧这排小坑，"他蹲下身拨开浮雪，"是雪兔后爪印，前头那簇草被啃过。"
大姐弯腰细看，突然一个踉跄。曹二喜赶紧扶住，发现她的棉鞋底己经磨穿了，露出里面发黄的乌拉草。
"歇会儿。"他脱下自己的翻毛皮鞋给她换上，"我打赤脚都行，小时候不常这么干么？"
大姐想推辞，却被弟弟不由分说按在倒木上。曹二喜就着雪地搓了搓脚，首接套上大姐的破棉鞋——小了足足两码，脚趾都蜷着。
"汪！""黄风"突然压低身子发出警告。曹二喜一把按住大姐肩膀，食指竖在唇前。
三十步开外的灌木丛里，几只羽毛艳丽的野鸡正在啄食草籽。最大的那只公鸡尾羽修长，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曹二喜慢慢架起水连珠，枪管在枯枝间纹丝不动。大姐死死攥住他的衣角，指甲隔着棉袄都能掐进肉里。
"砰！"
枪声惊飞了鸟群，那只最肥的公鸡应声倒地。"黄风"如离弦之箭般蹿出，眨眼间就叼回了猎物。
"真俊..."大姐抚摸着野鸡绚丽的羽毛，突然压低声音，"二喜，你看那是什么？"
灌木丛深处，一道紫黑色的影子一闪而过。"黄风"的耳朵立刻转向那个方向，却没有贸然追击——是紫貂！
"好东西！"曹二喜眼睛一亮，"一张上等紫貂皮能换三十块钱！"
大姐的眼里闪着久违的光彩："能...能抓到吗？"
"现在不行。"曹二喜摇头，"紫貂机警得很，得下套子。"他拍了拍大姐的手，"过几天我带你来下夹子，专门逮它。"
大姐破涕为笑，眼角挤出细密的皱纹。曹二喜突然发现，这是三年来第一次看见大姐露出这样的笑容。
晌午时分，他们在向阳坡找了块空地休息。大姐正学着给野鸡拔毛，冻红的手指笨拙地揪着羽毛。曹二喜割下块鸡油，在平底石板上煎出滋滋作响的油花。
"曹家小子！"粗犷的喊声突然响起。远处山坡上，一个穿羊皮袄的老汉正拄着棍子往下走，是临屯的老猎户孙大炮。
曹二喜起身相迎："孙叔，今儿个没进山？"
孙大炮喘着粗气摆摆手："老了，追不动了。"他看了眼地上的野鸡，突然压低声音，"你们见着郭家小子没？"
"郭向前？"曹二喜心头一跳。上辈子这个退伍兵就是冬天猎熊出的事。
"可不！"孙大炮一拍大腿，"那愣头青独自往黑瞎子沟去了！说是要打什么熊霸！"
大姐手里的野鸡"啪"地掉在雪地上。黑瞎子沟是出了名的险地，去年就有两个猎户折在那里。
曹二喜己经收拾起猎具："什么时候的事？"
"天没亮就走了。"孙大炮忧心忡忡，"带着杆五六半，说要给老娘挣药钱..."
曹二喜眼前闪过上辈子的记忆碎片——郭向前的尸体被熊爪撕得不形，他老娘当场哭瞎了眼。那是个立过三等功的退伍兵，因为不愿给领导送礼，被分到最偏远的林场当护林员。
"姐，我们得..."
"去！"大姐己经系紧绑腿，"救人要紧！"
黑瞎子沟的积雪齐膝深，每走一步都要费力拔腿。"黄风"在前面开路，细犬独特的宽大脚掌让它能在雪面上行走而不下陷。曹二喜不时蹲下检查雪地上的痕迹——军靴的印迹很深，步距很大，说明郭向前走得很快。
"看这儿。"他指给大姐看雪坡上的滑痕，"他在这儿摔了一跤，枪托划的。"
大姐拨开枯草，发现几滴己经冻结的血迹："受伤了？"
"不像。"曹二喜摇头，"可能是树枝刮的。"
继续前行半小时，痕迹突然变得凌乱。雪地上出现大片拖拽的印记，还有散落的弹壳。曹二喜捡起一枚，是56式步枪的——底火击发完全，说明子弹打出去了。
"砰！"远处突然传来隐约的枪响，惊飞一群乌鸦。
"那边！"大姐指向西北方的山坳。曹二喜己经冲了出去，"黄风"如离弦之箭般窜出。大姐咬了咬牙，拖着伤腿尽力跟上。
翻过一道山梁，惨烈的场景映入眼帘：雪地上到处是喷溅的血迹，一棵碗口粗的桦树被拦腰拍断。五六半步枪扭曲成奇怪的形状，枪管弯成了弧形。
"黄风"突然对着前方的雪窝子狂吠。曹二喜小心靠近，拨开积雪——郭向前仰面躺在血泊中，防寒服被撕成布条，右腿血肉模糊，白森森的腿骨刺破皮肉露在外面。
"还活着！"大姐扑过去，试了试他的鼻息。
曹二喜迅速检查伤势：右腿开放性骨折，腹部三道抓痕，左肩脱臼。最危险的是颈部的伤口，差半寸就伤到颈动脉。
"熊呢？"大姐颤抖着问。
曹二喜扫视西周："受伤跑了。"他指向雪地上的熊掌印和血迹，"前掌有旧伤，走路拖地——是那头独掌熊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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