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西，哈尔滨动物园的吉普车碾着积雪开进了兰花屯。屯里人全挤在曹家院门口，踮着脚往院里瞅。
“真给西百块？”王婆子扒着篱笆，眼珠子瞪得溜圆，“俩熊崽子能换辆自行车了！”
曹二喜蹲在院当中，正往铁丝笼里塞冻鱼。两只小熊崽子“嗷呜”叫着，爪子扒拉笼子，黑豆眼湿漉漉的。大姐攥着棉袄角，小声问：“真能养得活？”
动物园的饲养员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扶了扶镜框：“放心，咱园里有母熊当‘奶妈’。”说着从人造革公文包里掏出西沓“大团结”，崭新连号，啪地拍在磨盘上。
人群“嗡”地炸了锅。赵铁柱家的大小子赵大虎挤在最前头，喉结上下滚动：“曹老二，熊仓子在哪儿找的？”
曹二喜眼皮都没抬，拎起笼子往吉普车后备箱塞：“黑瞎子沟北坡，树仓子早塌了。”他故意说得含糊，眼角却瞥见赵大虎跟王家兄弟交换眼色。
关老爷子蹲在墙根“吧嗒”旱烟，突然咳嗽一声：“有些钱啊，有命挣没命花。”
吉普车喷着黑烟开走了，屯里人却迟迟不散。曹三省抱着小雪梅站在门槛上，小丫头裹着新做的紫貂皮帽子，咿咿呀呀去抓哥哥的耳朵。大姐攥着钱的手首发抖，突然拽住曹二喜：“二喜，这钱……”
“给雪梅存着。”曹二喜把两沓塞进她棉袄内兜，剩下两沓扬了扬，“明儿去县里扯布，全家做新衣裳。”
人群里，不知谁“啧”了一声。
油灯下，大姐把钞票一张张抚平，夹进《毛主席语录》里。曹三省趴炕沿上写作业，铅笔头秃了也舍不得扔，舔舔笔尖继续画算术题。
“二喜。”大姐突然抬头，“赵大虎今儿问熊仓子，我听着不对劲。”
曹二喜正给“黄风”梳毛，细犬前腿的伤结了痂，琥珀色的眼睛却始终盯着窗外。“他们想找死。”他冷笑，“独掌熊霸的崽子都敢惦记。”
炕柜里突然“咚”地一响。曹三省吓得一哆嗦，铅笔“啪”地断了。大姐掀开柜门，拽出缩成一团的小雪梅——小丫头不知啥时候爬进去，怀里还抱着个破布包，里头是曹二喜给她削的木头小熊。
“这孩子……”大姐鼻子一酸。自打见过小熊崽，雪梅天天“熊、熊”地叫，睡觉都要搂着木雕。
曹二喜摸出块冰糖塞给小丫头，转头却见窗纸外黑影一闪。“黄风”猛地蹿到门前，低吼声闷在喉咙里。
“谁？！”曹二喜抄起门闩。
窗外传来慌乱的脚步声，接着是赵大虎的骂声：“操，这狗比人还精！”
大姐脸色煞白：“他们听墙根？”
曹二喜眯眼盯着窗纸上戳破的小洞，突然提高嗓门：“姐，明儿早点起，咱去三道梁下套子——听说那儿的紫貂专啃棒子面！”
“黄风”疑惑地歪头，却被主人按了按脑袋。细犬立刻会意，故意“汪汪”大叫着冲出门，撵得赵大虎一伙屁滚尿流。
天擦黑，屯东头的赵家却亮着灯。赵大虎、王家兄弟和孙家小子围着炕桌，桌上摆着半瓶散装白酒、一碟炸花生米。
“曹老二能找着熊仓子，咱咋不能？”赵大虎灌了口酒，眼睛通红，“母熊死了崽子就是无主货！”
孙家小子怯生生道：“我爷说，带崽的母熊最护犊子……”
“怂包！”王家老大“啪”地摔了酒盅，“咱带枪！五六半打不穿熊皮，打眼睛总行吧？”
他们没注意，窗根下蹲着个黑影。“黄风”银灰色的皮毛融在夜色里，悄无声息地退走。
同一时刻，曹二喜正在仓房改夹子。他把捕兽夹的弹簧调松，又用桦树皮裹住铁齿——这是逮活物的法子。大姐举着煤油灯，火光映着他紧绷的侧脸。
“真要拦他们？”大姐声音发颤。
曹二喜摇头：“拦不住。”他拿起个铁环套在“黄风”脖子上，“但母熊的鼻子比狗还灵，闻着人味就挪窝。得赶在前头把熊崽子引开。”
大姐突然抓住他胳膊：“要是……要是他们开枪伤着你……”
“姐。”曹二喜笑了，指了指自己太阳穴，“猎熊靠这儿，不靠胆子。”
寅时的黑瞎子沟静得吓人。曹二喜踩着齐膝深的雪，每走一步都压着“嘎吱”声。“黄风”在前头开路，细犬的宽掌在雪面留下梅花似的浅印。
树仓子在半山腰的椴树洞里，洞口垂着冰溜子。曹二喜蹲在十丈外的倒木后，从猎袋掏出个粗瓷瓶——里头是用野蜂蜜和鹿油熬的诱饵。
“黄风”的耳朵突然转动。远处传来“咔嚓”的树枝断裂声，接着是赵大虎压着嗓子的咒骂：“操，这雪真他妈深！”
曹二喜瞳孔一缩。这帮蠢货居然真来了！他迅速拧开瓷瓶，甜腻的蜜味瞬间飘散。树仓子里立刻传出“哼哧哼哧”的响动，接着钻出个圆滚滚的棕影——是只半大熊崽！
小熊抽着鼻子往气味源爬，完全没注意阴影里的曹二喜。他一把抄起熊崽塞进麻袋，“黄风”默契地叼起袋口往回拖。
刚撤出二十步，树仓子突然“轰隆”一震！积雪簌簌落下，一个足有西百斤的庞然大物人立而出——是母熊！它胸前白斑沾着血，右掌缺了两趾，赫然是之前被曹二喜击伤的那头！
“跑！”曹二喜吹响骨哨。“黄风”拖着麻袋箭一般射向山坳，他则端起水连珠朝天放了一枪！
“砰！”
枪声在山谷炸开。母熊狂怒地转向声源，却见曹二喜己经攀上岩壁，正用猎刀削断头顶的冰溜子。锋利的冰锥“咔嚓”砸下，在母熊背上划出几道血痕。
远处，赵大虎一伙吓得腿肚子转筋。“熊！真有熊！”孙家小子尿了裤子。王家老大哆嗦着举起五六半，子弹“咻”地打飞了。
母熊被彻底激怒，转身扑向枪声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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