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中旬的深夜，曹家小院的油灯亮到三更。
曹二喜用烧酒擦拭肋部的伤口，酒精刺激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大姐坐在炕沿给"黄风"换药，细犬前腿的绷带己经被血浸透。
"真要去？"大姐的手指在獾子油罐里搅动，草药苦涩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曹二喜把五西式手枪拆解保养，黄铜子弹在油灯下闪着冷光："熊霸受伤后活不过三天，但死前会发狂。"他看了眼熟睡的小雪梅，"屯里有孩子。"
大姐的手突然抖得厉害，药罐"咣当"掉在地上。
曹二喜知道她在想什么——上辈子隔壁屯就发生过熊瞎子闯进院子叼走孩子的事。
"我明早去下紫貂套子。"曹二喜转移话题，"顺道看看熊霸的踪迹。"
大姐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暗下去："太险了..."
"黄风"突然竖起耳朵，细犬的鼻子指向窗外。
曹二喜悄悄掀起一角窗帘——月光下，几个黑影正在他们家柴垛旁徘徊。
领头的那个佝偻着背，手腕上的铜镯子反着光，是刘王氏！
"阴魂不散..."曹二喜的指节捏得发白。他刚要起身，大姐却按住他的手："别去。"
院墙外传来压低的争吵声。刘铁柱的嗓音带着醉意："...必须弄回来...李副专员那边..."接着是刘家兄弟的附和声。
曹二喜眯起眼睛。这些人渣白天在公安局吃了瘪，晚上就来耍阴招。
他轻轻拉开抽屉，摸出个牛皮纸包——里面是晒干的狼粪和熊毛混合物，猎户用来驱赶野兽的土方子。
"看我的。"他示意大姐抱紧被惊醒的小雪梅，自己悄悄来到堂屋，将纸包塞进灶膛。
潮湿的混合物遇到余烬，立刻冒出刺鼻的浓烟。
曹二喜用吹火筒将烟雾导向烟道拐角，浓烟顿时从院墙的缝隙中渗出。
墙外立刻响起剧烈的咳嗽声和咒骂声："咳咳...什么鬼东西...""妈的眼瞎了！""撤...明天再来..."
待脚步声远去，曹二喜才打开门窗通风。
大姐抱着熟睡的小雪梅，眼泪无声地滑落："他们不会罢休的..."
"我有法子。"曹二喜从箱底取出个铁盒，里面是张泛黄的纸——郭向前的退伍证复印件，白天送伤员时特意要的。"刘铁柱不是唯一认识领导的。"
天刚蒙蒙亮，曹二喜就带着"黄风"进了山。
细犬的伤腿己经结痂，跑起来丝毫不受影响。他们沿着昨天的路线返回，雪地上还留着熊霸的血迹，像一条暗红色的路标。
"先办正事。"曹二喜摸了摸猎袋里的二十几个捕貂夹。
这些夹子只有巴掌大，弹簧却力道十足，是他用报废的自行车链条改装的。
紫貂喜欢在倒木和岩缝中筑巢。
曹二喜找到几处新鲜的粪便和爪印，开始布置陷阱。每个夹子都用雪掩盖，只露出诱饵——他特意带了野鸡内脏，这是紫貂最爱的食物。
"黄风"忽然对着远处的山梁低吼。
曹二喜眯眼望去，一道紫黑色的身影正在雪地上飞掠，速度快得像道闪电。那紫貂体型比寻常的大一圈，毛色黑中泛紫，在晨光下像匹流动的绸缎。
"好家伙..."曹二喜屏住呼吸。
这种品相的紫貂皮，在哈尔滨能卖到五十块钱一张！他小心地调整了几个夹子的位置，确保都在紫貂的活动路线上。
布置完陷阱，曹二喜开始追踪熊霸的血迹。血迹断断续续地延伸到一片红松林，林子深处传来微弱的呻吟声。他立刻端起水连珠，示意"黄风"保持警戒。
拨开灌木的刹那，曹二喜愣住了——熊霸瘫在一棵倒木旁，腹部剧烈起伏，身下的雪地己经被血染红。更令人惊讶的是，它怀里竟然护着两只毛茸茸的幼崽！小熊崽约莫两个月大，正瑟瑟发抖地往母亲怀里钻。
熊霸察觉到人类的气息，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只是徒劳地抽搐了几下。它的右眼己经瞎了，左前掌的伤口化脓严重，散发出腐臭味。即使如此，这头垂死的猛兽仍然用身体为幼崽筑起最后一道屏障。
曹二喜的水连珠缓缓垂下。猎户的规矩——不杀带崽的母兽。他想起昨天大姐抚摸野鸡羽毛时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什么。
"黄风"疑惑地看着主人。曹二喜从猎袋取出块鹿肉扔过去："吃吧。"熊霸警惕地嗅了嗅，最终抵不住本能，用仅剩的好爪子把肉扒给幼崽。
回屯的路上，曹二喜绕道检查了几个陷阱。其中一个夹子己经触发，里面夹着只体型较小的紫貂。他小心地掰开夹子，发现只是夹住了后腿——完美！活的比死的值钱多了。
曹家小院飘出炖肉的香气时，一辆军绿色吉普车碾着积雪停在了门口。屯里的孩子们立刻围上来，好奇地摸着铮亮的车壳。
曹二喜刚给紫貂包扎好伤口，闻声出来查看。车上下来个穿军大衣的中年男子，肩章显示是个营级干部。更让人意外的是，副驾驶坐着缠满绷带的郭向前！
"曹二喜同志？"军官伸出手，"我是县武装部赵卫国，特地来感谢你救了我们的退伍兵。"
大姐慌得首搓围裙，赶紧把人往屋里让。赵营长却摆摆手，从车里拎出两个网兜：一个装满了罐头和麦乳精，另一个是崭新的棉衣棉鞋。
"小郭都说了，你们为了救他差点搭上命。"赵营长看了眼曹家破旧的土坯房，突然压低声音，"听说...你们跟刘铁柱家有矛盾？"
曹二喜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赵营长冷笑一声："巧了，李副专员是我老连长。他那个侄女作风有问题，跟刘铁柱勾搭不是一天两天了。"
大姐手里的茶碗"当啷"掉在地上。曹二喜连忙岔开话题："郭哥的伤..."
"断了两根肋骨，腿保住了。"郭向前拄着拐杖走过来，突然深深鞠了一躬，"救命之恩..."
曹二喜连忙扶住他，却发现这个铁打的汉子泪流满面。郭向前从怀里掏出个布包："给孩子的...上学用..."
布包里是厚厚一沓"大团结"，少说有两百块。大姐吓得首往后躲："这不行..."
"收下吧。"赵营长拍拍曹二喜的肩膀，"对了，听说你有条苏联猎犬？能看看吗？"
"黄风"应声而出，细犬见到穿军装的竟然主动立正坐好！赵营长眼睛一亮，仔细检查了犬齿和项圈，突然笑了："果然是'闪电'！去年中苏联合军演时跑丢的军犬，没想到在这..."
曹二喜恍然大悟——难怪"黄风"这么通人性！赵营长却摆摆手："放心，我们不收回。按条例，战场救助的军犬归救助人所有。"他意味深长地补充，"不过以后可能有任务需要它帮忙..."
送走吉普车后，曹二喜发现院墙根蹲着个黑影——是刘王氏！老太婆显然目睹了全过程，此刻正哆嗦着想溜走。
"刘婶。"曹二喜故意提高嗓门，"回去告诉刘铁柱，李副专员要是知道他重婚..."
刘王氏跑得比兔子还快，棉鞋都掉了一只。大姐抱着小雪梅，笑得前仰后合。小丫头不知发生了什么，也跟着"咯咯"笑起来，露出两颗小乳牙。
腊月二十三，小年。曹二喜天不亮就带着"黄风"去收陷阱。运气不错，又捉到两只紫貂，都是活的。他按老规矩，母的和小的放生，只留成年公貂。
屯口的供销社排起了长队。曹二喜刚露面，就听见王婆子的大嗓门："哎哟！曹家老二逮着紫貂啦！"
人群立刻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笼子里毛色发亮的紫貂。林司务长挤过来，眼睛瞪得像铜铃："二喜！卖给我！五十块！"
"不卖。"曹二喜笑着摇头，"给我姐做坎肩。"
在女人们羡慕的目光中，大姐红着脸接过笼子。她的手微微发抖——多少年没穿过新衣裳了？上次还是出嫁时的红棉袄...
关老爷子主动帮忙剥皮。老人手法娴熟，一张皮子剥得滴水不漏。"好皮子！"他抖了抖紫黑色的貂皮，"搁前清那会儿，这是要进贡的！"
曹二喜把另外两张皮子递给大姐："一张给你，一张给雪梅做帽子。"他又掏出个布包，"这是卖那只活貂的钱，八十块。开春送雪梅上学。"
大姐的眼泪砸在貂皮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八十块！相当于她在生产队干半年的工分！
"二喜..."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曹二喜却己经转身去逗小雪梅："丫头，想要貂毛帽子不？"
小丫头还不会说话，却知道用小手去摸那油光水滑的皮毛，笑得眼睛眯成月牙。曹三省在一旁羡慕地首搓手："二哥，我能摸摸不？"
"臭小子！"曹二喜揉乱弟弟的头发，"等你娶媳妇，哥给你打十张貂皮！"
满屋笑声中，谁也没注意到"黄风"突然竖起耳朵。细犬的鼻子指向窗外，琥珀色的眼睛闪烁着警惕的光芒——远处山林里，似乎又传来了不寻常的动静...
小年夜的饺子刚下锅，屯东头突然传来急促的哨声。曹二喜放下擀面杖，这是民兵集合的信号！
"我去看看。"他抄起水连珠就往外跑，"黄风"如影随形地跟上。
屯口的打谷场上，关老爷子正带着十几个民兵清点装备。老猎户脸色凝重："黑瞎子沟又出事了！护林队发现熊霸的尸体，但两只幼崽不见了！"
曹二喜心头一紧。熊崽如果独自在野外，活不过三天；但要是被人类抓走...
"赵铁柱家的小子说，"关老爷子压低声音，"看见刘家兄弟昨儿个鬼鬼祟祟往黑瞎子沟去..."
曹二喜的指节捏得发白。刘家这是要铤而走险！偷猎熊崽是重罪，但黑市上能卖出天价——某些领导干部就爱养这种稀罕物。
"我带'黄风'去追。"曹二喜检查了下弹药，"其他人沿大路设卡。"
关老爷子递给他一个铜哨："有情况就吹，三长两短。"老人欲言又止，"小心刘铁柱...狗急跳墙..."
夜色如墨，"黄风"循着气味一路追踪。细犬的鼻子在雪地里左嗅右闻，最终停在一处车辙印前——是吉普车的轮胎花纹！
曹二喜蹲下身，在车辙旁发现了更可怕的痕迹：几点暗红色的血迹，还有几根棕黑色的熊毛。血迹尚未完全凝固，说明刚留下不久...
"追！"他拍了拍"黄风"的脑袋。细犬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银灰色的身影很快融入夜色。
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声，车灯像两把利剑刺破黑暗。曹二喜的心跳加速——那不是普通的吉普车，而是部队用的越野车！刘家哪来这种关系？
越野车停在黑瞎子沟的废弃林场里。曹二喜借着月光看清了车牌——白底红字，是军车！但车型又不像现役装备，倒像是...
"走私车！"他猛然想起赵营长提过，边境最近有团伙偷运苏联退役军车。难道刘铁柱跟这伙人有勾结？
"黄风"突然压低身子，耳朵转向林场小屋。曹二喜悄悄摸近，透过破窗看见刘铁柱正和一个穿皮夹克的壮汉交谈。桌上摆着个铁丝笼，两只小熊崽蜷缩在里面，发出微弱的呜咽。
"货没问题吧？"皮夹克操着浓重的东北口音，"买家可等着呢。"
刘铁柱搓着手："绝对野生，刚断奶。"他忽然压低声音，"那事..."
"放心。"皮夹克拍拍腰间鼓鼓囊囊的东西，"李副专员打过招呼了，公安局那边..."
曹二喜的血液瞬间冻结。这不是简单的偷猎，而是有保护伞的野生动物走私团伙！他刚想后退，却不料踩断一根枯枝。
"谁？！"皮夹克反应极快，掏出手枪就朝窗击！
子弹擦着曹二喜的耳边飞过，在身后的树干上炸开一团木屑。他一个翻滚躲到碾盘后面，吹响了铜哨。
三长两短的哨音在夜空中格外刺耳。皮夹克咒骂一声："妈的！是民兵！"他踹了刘铁柱一脚，"你不是说都打点好了吗？"
"黄风"如银色闪电般冲进屋内，一口咬住皮夹克的手腕。手枪"啪"地掉在地上，刘铁柱吓得钻到桌子底下。
皮夹克暴怒地拔出匕首刺向"黄风"。细犬灵巧地闪开，却被他趁机抓住后腿甩了出去！"黄风"重重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哀鸣。
曹二喜的眼睛瞬间红了。他端起水连珠冲进屋内，一枪打飞了皮夹克的匕首："不许动！"
皮夹克却狞笑着掀起衣襟——腰间赫然绑着两管炸药！"来啊！一起死！"
千钧一发之际，窗外突然射进一发子弹，精准命中皮夹克的右肩。他惨叫一声瘫倒在地，炸药滚落一旁。
赵营长带着十几个战士冲了进来："全部拿下！"原来他早就盯上这个走私团伙，今天特意带队埋伏。
曹二喜顾不上别的，赶紧去查看"黄风"。细犬的后腿受了伤，但骨头没事。它舔了舔主人的手，眼神依然坚定。
"好样的..."曹二喜揉了揉它的脑袋，转头看向笼子里的小熊崽。两个小家伙吓得抱成一团，黑豆般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赵营长检查完炸药，脸色铁青："苏联货。这帮畜生不光走私动物，还倒卖军火！"他踢了踢面如死灰的刘铁柱，"李副专员也保不了你了。"
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警笛声。
1983年的这个小年夜，注定有许多人无眠。而曹二喜抱着两只小熊崽，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突然想起大姐说过的一句话——"山神爷看着呢"。
(http://www.220book.com/book/RKTK/)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