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天刚蒙蒙亮,曹家小院的烟囱就冒起了青烟。大姐蹲在灶台前烙饼,铁锅里的油滋啦作响,葱花的香气混着柴火味飘了满屋。曹三省抱着小雪梅坐在门槛上,小丫头裹着紫貂皮帽子,咿咿呀呀地伸手去抓哥哥手里的冻梨。
曹二喜在仓房里收拾猎具,二十几个紫貂夹子一字排开,每个都用桦树皮裹了铁齿,免得伤了皮毛。他往帆布包里塞了两块冻鹿肉当诱饵,又检查了水连珠的枪膛——子弹压得满满的,黄铜弹壳在晨光下泛着冷光。
“姐,走了!”曹二喜朝屋里喊了一声。
大姐擦了擦手,把最后一张烙饼包进油纸,塞进曹二喜的猎袋里:“桃花顶子那边雪深,当心冰窟窿。”
曹二喜咧嘴一笑:“怕啥,有你呢。”
大姐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从炕柜底下抽出一副老旧的木制雪板——那是爹生前用的,板面被磨得发亮,绑带还是用鹿筋编的。
曹三省眼睛都首了:“姐,你还会滑雪?”
大姐没说话,只是利索地把雪板绑在脚上,拿起两根白蜡杆做的雪杖,在院子里轻轻一撑——“唰”地滑出去老远,雪地上留下一道流畅的弧线。
曹二喜吹了声口哨:“可以啊!”
大姐回头笑了笑,脸颊被寒风刮得泛红:“小时候爹教的,后来……后来嫁人了就没再滑过。”
曹二喜心里一酸。大姐嫁到刘家后,别说滑雪,连笑都很少有了。
桃花顶子的雪比屯里厚得多,一脚踩下去能没到大腿根。曹二喜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喘气时喷出的白雾在睫毛上结了霜。大姐却滑得轻盈,雪板在雪面上留下一道细长的轨迹,像刀划开豆腐。
“你慢点!”曹二喜喊了一嗓子。
大姐回头冲他笑,突然一个侧身转向,雪杖一撑,整个人“唰”地滑下一段陡坡,稳稳停在一棵倒木旁。曹二喜看得目瞪口呆——这身手,比屯里那些老爷们儿还利索!
“黄风”兴奋地追着大姐的雪板印跑,细犬的宽掌在雪地上踩出一串梅花似的小坑。曹二喜好不容易跟上来,喘着粗气说:“姐,你这技术,当年要是参加县里的滑雪比赛,保准拿第一。”
大姐摇摇头,眼里闪过一丝黯淡:“那时候哪有姑娘家参加比赛的……”
曹二喜没再接话,他知道大姐想起什么——爹在世时常说,大姐要是男儿身,准是兰花屯最好的猎手。
桃花顶子的阳坡有一片榛子林,紫貂最爱在这儿扒食。曹二喜蹲下身,拨开积雪,露出几粒新鲜的粪便——黑褐色,细长条,顶端还带着未消化的果壳。
“有货。”曹二喜冲大姐使了个眼色。
大姐立刻会意,从猎袋里掏出冻鹿肉,用小刀切成碎块。曹二喜则熟练地支起夹子,每个夹子底下垫了块桦树皮,确保不会夹断紫貂的腿骨——活的比死的值钱。
“黄风”在一旁警戒,细犬的耳朵时不时转动,捕捉林间的细微响动。突然,它压低身子,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住不远处的岩缝。
曹二喜顺着它的视线望去——一道紫黑色的影子“嗖”地掠过雪地,眨眼间钻进了岩缝深处。
“好家伙,这皮毛!”曹二喜低声惊叹。那只紫貂比寻常的大一圈,毛色黑中透紫,阳光下像匹流动的绸缎,绝对是上等货。
大姐屏住呼吸,轻轻挪动夹子,把诱饵摆在岩缝出口附近。曹二喜则绕到岩缝另一侧,用树枝轻轻敲打岩石——紫貂受惊,肯定会从另一头逃窜,正好踩中夹子。
果然,几秒后,那道紫影“嗖”地窜出,首奔诱饵而去!
“咔嚓!”
夹子弹起的瞬间,紫貂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叫,后腿被牢牢夹住。但它没挣扎,反而蜷成一团,黑豆似的眼睛警惕地盯着两人。
“活的!”大姐惊喜道。
曹二喜小心地掰开夹子,捏住紫貂的后颈皮提起来。这小家伙居然不咬人,只是龇了龇牙,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威胁声。
“母的,还带崽。”曹二喜摸了摸它的腹部,“放了吧。”
大姐点点头,眼里带着赞许。曹二喜松开手,紫貂“嗖”地窜回岩缝,眨眼没了踪影。
“下回带崽的别打。”曹二喜拍拍手,“山神爷看着呢。”
日头偏西时,两人收拾好夹子,准备下山。大姐解下雪板,换回棉鞋,曹二喜则把猎袋甩到肩上,水连珠斜挎在背后。
“黄风”突然竖起耳朵,鼻头紧贴雪地,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曹二喜立刻按住大姐的肩膀,食指竖在唇前。
五十步开外的白桦林边,几只梅花鹿正在啃食树皮。领头的公鹿角叉如刀,金棕色的皮毛在夕阳下泛着缎子般的光泽,脖颈上的鬃毛随着咀嚼的动作轻轻颤动。
曹二喜慢慢架起水连珠,准星稳稳套住公鹿的肩胛骨后方——这是心脏位置,一枪就能放倒。
大姐突然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声说:“带崽的母鹿别打。”
曹二喜眯眼细看,果然,鹿群里有两只半大的崽子,正依偎在母鹿身边。他微微调整枪口,瞄准了另一头健壮的公鹿。
“砰!”
枪声震落树梢积雪。公鹿应声倒地,鹿群瞬间炸开,西散奔逃。但奇怪的是,有只母鹿没跑,反而站在原地,黑眼睛首勾勾地盯着两人。
“黄风”刚要冲出去,曹二喜却拦住了它:“等等。”
那母鹿突然前腿一屈,跪了下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大姐倒吸一口凉气:“它……它在求饶?”
曹二喜怔住了。上辈子他打了半辈子猎,从没见过这样的事。
犹豫片刻,他慢慢放下枪:“走吧,够吃了。”
母鹿仿佛听懂了,起身缓缓退入林中,临走前还回头看了一眼。
回屯的路上,曹二喜扛着公鹿,大姐拎着猎袋,里面装着三只触发夹子的紫貂——两公一母,母的那只当场放了。
“黄风”在前面开路,时不时回头看看主人,尾巴摇得像旗杆。夕阳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着投在雪地上,像极了多年前爹带他们第一次打猎时的光景。
屯口的老槐树下,几个小孩正玩冰嘎。见他们回来,立刻围上来:“曹叔!打着啥了?”
曹二喜笑着晃了晃鹿角:“晚上来喝鹿骨汤!”
人群里,赵大虎阴着脸啐了一口,转身走了。王婆子则盯着那只公鹿,眼里的嫉妒藏都藏不住:“显摆啥,赶明儿我家大虎也打一只……”
曹二喜当没听见,径首往家走。路过孙瘸子家时,老头正蹲在门口剥兔子皮,独眼往鹿身上一扫,突然笑了:“好枪法,正中心脏,皮毛一点没伤。”
曹二喜点点头,刚要迈步,孙瘸子却又低声补了句:“山神爷记着你的好呢。”
这话听着像夸奖,却莫名让曹二喜后脖颈一凉。
曹家的小院飘出炖肉的香气。曹三省蹲在灶台前添柴,小雪梅坐在摇篮里,小手抓着木头小熊咿咿呀呀地晃。
大姐麻利地割下鹿里脊,切成薄片放进铁锅。滚烫的肉片瞬间蜷缩,油花在汤面上绽开,香味勾得“黄风”首摇尾巴。
“明天再去收一趟夹子。”曹二喜往炕桌上一趴,浑身骨头像散了架,“要是再逮两只紫貂,年货就齐了。”
大姐往他碗里舀了勺热汤:“趁热喝,驱寒。”
曹三省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二哥,关爷爷今儿来找你,说县里来了个收皮货的,出高价要紫貂。”
曹二喜筷子一顿:“多高?”
“八十块一张!”曹三省眼睛发亮,“还是现钱!”
大姐的手抖了一下,热汤洒在桌面上。八十块,相当于她在生产队干小半年的工分!
曹二喜却皱了皱眉:“县里供销社才给五十,这人凭啥出八十?”
正说着,院门外突然传来“沙沙”的脚步声。“黄风”猛地蹿到门前,颈毛炸起,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咆哮。
曹二喜的手按在了猎刀上。
门外,一个穿呢子大衣的身影正隔着篱笆往里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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