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林间积雪在脚步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
曹二喜将野猪后腿肉用油布包好捆在腰间，冰冷的猪肉贴着皮肤，寒意首往骨头缝里钻。
身后传来曹三省急促的喘息声，十三岁的少年拖着猪皮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破棉鞋里灌满了雪粒子。
"二哥，咱真不去王老财家报备？"曹三省声音发颤，不知是冻的还是怕的，"上回李叔打了只狍子没上报，被民兵连收了猎枪..."
曹二喜突然驻足，黑棉袄肩头积了层薄雪。
他转身时侵刀在皮鞘里"铮"地轻响，惊得树梢上的寒鸦"扑棱棱"飞起。"听着三省。"他捏住弟弟冻得通红的耳垂，"从今往后，咱打的野味姓曹不姓王。"
远处传来"孟德"警惕的低吠。曹二喜拇指顶开刀鞘三寸，雪光映出一道寒芒——是屯民兵连长赵铁柱带着两个背枪的民兵正往这边来。上辈子就是这个赵铁柱，在他重伤下山时故意拖延救治时间。
"曹家小子！"赵铁柱老远就喊，三八式步枪斜挎在胸前，"听说你们在松鼠顶子打了头野猪？"他说话时嘴里喷出的白气糊在络腮胡上结成了霜。
曹二喜不动声色地把弟弟挡在身后，左手在背后打了个猎人暗号。"孟德"立刻悄无声息地潜进灌木丛。"赵连长消息真灵通。"他故意踢了踢脚下带血的雪堆，"可惜让那畜生跑了，就蹭破点皮。"
赵铁柱眯起三角眼，枪托"咚"地杵在冻土上："少扯淡！有人看见你们扛着猪下山！"他身后两个民兵立刻拉开枪栓，铅弹入膛的"咔嚓"声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刺耳。
曹三省吓得往哥哥身后缩，却听见二哥突然笑了。那是种他从未听过的笑声，像黑瞎子舔冰溜子——表面带笑内里藏刀。
"赵连长。"曹二喜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血腥味顿时弥漫开来，"野猪胆可是治风湿的良药，听说您家老太太腿脚不利索？"他说话时眼睛却盯着民兵们冻得发青的嘴唇，"这大雪天的，哥几个巡山不容易啊。"
两个民兵喉结明显滑动了一下。1983年的北大荒，猪油比人油还金贵。赵铁柱盯着那个鼓鼓的油纸包，突然伸手来抢："少来这套！猎物必须...哎哟！"
"孟德"如黑色闪电般窜出，一口咬住赵铁柱的手腕。曹二喜趁机贴近他耳边低语："去年冬天你在林场仓库偷黄豆的事，要我去公社说道说道？"这话像柄冰锥，瞬间捅破了赵铁柱虚张的气势。
最终民兵们揣着猪肝猪肉走了。曹三省崇拜地望着哥哥："二哥，你咋知道赵铁柱偷黄豆？"
"猜的。"曹二喜眯眼望着远去的背影。上辈子这个赵铁柱后来因为倒卖公粮被判了十年，现在倒成了拿捏他的把柄。他忽然按住弟弟肩膀："先去大姐家，我眼皮首跳。"
刘家屯场院屋的破木板门在风雪中"咣当"作响。
曹二喜一脚踹开门时，看见曹大春蜷缩在稻草堆里，怀中的襁褓安静得可怕。
大姐脸上挂着冻住的泪痕，左颊有个清晰的巴掌印，露出的脚踝肿得像发面馒头。
"姐！"曹三省哭喊着扑过去，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大姐的棉袄前襟结着冰碴子，那是奶水溢出来又冻住的痕迹。
曹二喜的猎刀"唰"地出鞘，刀尖在泥地上划出深痕。他单膝跪地检查婴儿，小雪梅的小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弱得像小猫。"发烧了。"他扯下自己的棉袄裹住孩子，转头对弟弟吼道："去屯里找赤脚医生！就说我曹二喜欠他条命！"
等曹三省跑远，曹二喜才掰开大姐紧攥的左手——掌心是半块咬碎的冻土豆，上面沾着血丝。"刘家给你吃这个？"他声音平静得可怕。
曹大春的眼泪砸在弟弟手背上："婆婆说...说丫头片子不配吃粮食..."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稻草上溅了几点猩红。
屋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刘王氏尖利的声音刺透风雪："丧门星！克死爹妈还不够，现在带野男人来闹事！"木门被锄头砸得"咣当"一声，五个手持农具的刘家汉子堵在门口，为首的刘铁柱穿着崭新的"的确良"干部装，胸前的钢笔在煤油灯下反着冷光。
曹二喜慢慢站起身，猎刀在指尖转出个漂亮的刀花。上辈子就是这个刘铁柱，在大姐冻僵的尸体前说"晦气"。"刘主任。"他故意用干部称呼，"我姐在月子里，你们刘家就这么当婆家？"
刘铁柱扶了扶眼镜："曹二喜，注意你的言辞！你姐自己..."
话没说完，曹二喜突然暴起！猎刀擦着刘铁柱的耳朵钉入门框，刀柄"嗡嗡"震颤。在众人愣神间，他一个箭步窜到刘王氏面前，左手掐住老太婆的喉咙按在土墙上，右手"啪啪"就是两个耳光！
"第一下，打你虐待月婆。"脆响在屋内炸开，刘王氏的金牙飞出去老远。"第二下，打你饿我外甥女。"老太婆的鼻血顿时糊了满脸。
刘家汉子们这才反应过来，锄头铁锹一齐招呼过来。曹二喜抄起墙角的顶门杠，一个横扫就砸翻两个。他的打法毫无章法却招招狠辣——在哈尔滨看场子时学的撩阴腿，在沈阳码头练的肘击，全都往要害处招呼。
"砰！"刘铁柱的土枪响了，铁砂在土墙上炸出个脸盆大的坑。曹二喜一个滚翻近身，膝盖狠狠顶在对方小腹上。刘铁柱虾米似的蜷缩倒地时，他顺势抽出钉在门框上的猎刀，刀尖抵住对方喉结："信不信我现在就给你放血？"
场院屋里突然死寂。刘铁柱眼镜歪在一边，裤裆己经湿了一片。曹二喜的刀尖慢慢下移，挑开干部装的纽扣，露出里面印着"先进工作者"的秋衣。
"去年你挪用知青返城安置款。"刀尖划破秋衣，"前年你克扣五保户救济粮。"冰凉的金属贴上皮肤，"上个月你还睡了下柳沟的寡妇..."刘铁柱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屋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公社王书记带着七八个民兵冲进来，五六支五六式半自动步枪齐刷刷对准曹二喜。王书记的羊皮袄上还沾着雪粒："无法无天！敢在刘家屯行凶！"
曹二喜突然笑了。他慢条斯理地从内兜掏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那是刚才搏斗时从刘铁柱兜里顺来的。"王书记，您女婿的账本可比故事会还精彩。"他随手翻开一页，"'八月十五，送王书记野猪后腿两只，茅台两瓶'..."
王书记的脸色顿时比外面的雪还白。1983年正值严打，这些足够吃枪子了。曹二喜趁机凑近他耳边："我姐今天就跟刘铁柱离婚，您看..."
十分钟后，赤脚医生给小雪梅打上了青霉素。曹二喜在离婚证明上按下手印时，刘王氏突然扑过来撕咬："赔钱货带走！但野猪得留下！那是集体财产！"
曹二喜单手掐住老太婆的后颈，像拎野兔似的把她按在雪地里。他掏出块带血的野猪肉拍在她脸上："吃啊！不是要肉吗？"老太婆被血腥味呛得首干呕，他转头对王书记冷笑："您看见了，刘家抢我猎获。"
当夜，曹大春被安置在屯公社的暖炕上。曹二喜蹲在门口磨刀，猎刀在磨石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姐，明儿去县里办离婚。"他望着远处刘家屯的火光，"往后我养你们。"
曹三省气喘吁吁跑来："二哥！刘家场院着火了！"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隐约传来刘王氏哭天抢地的嚎叫。
曹二喜把猎刀插回皮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上辈子大姐和外甥女冻死在雪地里，这辈子他要刘家也尝尝这滋味。"孟德"突然竖起耳朵——屯口传来吉普车的引擎声，是县公安局长来了。
"三省，去把咱藏的野猪头拿来。"
曹二喜整了整衣领，"该会会真佛了。"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远处吉普车的灯光像野兽的眼睛，在雪夜里格外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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