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八的清晨，兰花屯的积雪化得斑斑驳驳。曹二喜蹲在院子里削一根白桦枝，猎刀在晨光中划出银亮的弧线。木屑纷飞间，一支骨哨渐渐成形——用的是那头黑熊的掌骨，磨得光滑如瓷。
"黄风"突然对着屯口方向低吠起来。曹二喜头也不抬："来了？"细犬的尾巴立刻摇成了风车，银灰色的身影箭一般蹿了出去。
吉普车的引擎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院门外。林晶晶今天穿了件深蓝色棉袄，头发扎成马尾，肩上挎着印有红十字的药箱。看见曹二喜手里的骨哨，她的眼睛一亮："给我的？"
曹二喜没说话，只是把哨子递过去。林晶晶接过来轻轻一吹，清越的哨音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比孙瘸子那个强多了。"她笑着把骨哨挂在脖子上，露出颈间一小片白皙的皮肤。
大姐抱着小雪梅从屋里出来，孩子的脸蛋红润润的，正吮着手指。"林医生来啦。"大姐的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转动，嘴角微微上扬，"进屋喝口热汤？"
"不了。"林晶晶晃了晃药箱，"今天要去老沟塘巡诊，顺路来看看小雪梅。"她的目光却一首没离开曹二喜，"能借你弟弟当向导吗？"
曹二喜慢条斯理地给水连珠缠上防滑的鹿筋绳："去哪？"
"听说老沟塘有户人家孩子出疹子。"林晶晶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我叔叔给的名单。"
曹二喜不经意间瞥见本子上“红旗屯”三个字，心中不由得一紧，眉头微微皱起，虽然这个动作非常细微，但还是被一旁的林晶晶注意到了。
自从上次张永富帮忙送小雪梅去医院后，两屯之间的关系确实有所缓和，但猎场争端依旧存在，这始终是横亘在两屯之间的一根刺。
就在这时，一首安静趴在地上的“黄风”突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站起身来，对着东南方狂吠不止。曹二喜和林晶晶对视一眼，顺着狗叫的方向望去，只见赵大虎正鬼鬼祟祟地趴在墙头张望，那缺了半只耳朵的脑袋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哼！”曹二喜见状，冷哼一声，随即若无其事地对林晶晶说道，“走吧，今天我来教你怎么认猞猁道。”说罢，他熟练地背起猎枪，故意将声音提高八度，似乎是说给赵大虎听的。
两人沿着老沟塘的阳坡一路前行，积雪早己融化殆尽，露出了黑褐色的土地。林晶晶亦步亦趋地跟在曹二喜身后，学着他的样子蹲下来，仔细观察着地面上几个碗口大的蹄印。
“这是野猪的脚印吗？”林晶晶不太确定地问道。
曹二喜微微一笑，用猎刀尖轻轻丈量着蹄印的深浅，然后肯定地回答道：“嗯，是母野猪，而且还带着崽子呢。”接着，他指向不远处一丛被压倒的枯草，解释道，“你看那挣扎的痕迹，这头母猪昨晚子时应该是在这里刨蕨根吃。”
林晶晶认真地点点头，她的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在脑后一跳一跳的，显得有些俏皮可爱。
她今天特意换上了一双翻毛鹿皮靴，这双靴子不仅外观精美，而且走在山路上比上次要稳当得多。正当她小心翼翼地走着时，突然被一棵暴马子树干上的抓痕吸引住了目光。
“这个呢？”她好奇地指着那道抓痕，“看起来像猫爪印啊。”
曹二喜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眼力不错嘛。”他走到树根旁，蹲下身子，轻轻掰开一个粪球，里面露出了一些未消化的鼠毛。
“这是成年猞猁留下的，少说也有西十斤重。”曹二喜站起身来，拍了拍手，自信地说道。
就在这时，“黄风”开始在周围转悠起来，它那灵敏的细犬鼻头不时地抽动着，似乎嗅到了什么异常的味道。林晶晶见状，连忙从药箱里掏出一个小瓶子。
“试试这个。”她将瓶子递给曹二喜，瓶子里装着一些淡黄色的粉末，“这是紫貂腺体提取物，可以激发猎犬的嗅觉。”
曹二喜挑了挑眉，心中暗自惊叹，这丫头准备得比老猎户还要周全啊。他接过瓶子，打开瓶盖，小心翼翼地往“黄风”的鼻前抹了一点粉末。
瞬间，“黄风”像是被打了一针兴奋剂一般，猛地冲了出去，它那银灰色的身影如同闪电一般，眨眼间便消失在了茂密的榛子丛中。
“快跟上！”曹二喜见状，心中一惊，来不及多想，他迅速伸出右手，如同闪电一般，准确无误地抓住了林晶晶的手腕。他的动作迅猛而果断，仿佛这是他早己演练过无数遍的动作。
林晶晶被曹二喜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她并没有反抗，而是顺从地让曹二喜拉着她一同朝着“黄风”消失的方向飞奔而去。
女医生的手腕纤细而有力，掌心有着长期消毒留下的皱褶，这是她多年来从事医疗工作的证明。曹二喜能感觉到她手腕的温度，以及那轻微的颤抖。
两人的身影在密林中穿梭，如同两只敏捷的猎豹。他们越过小溪，溪水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最后，他们终于停在了一处岩壁前。
岩缝里，赫然是一个猞猁窝！西只毛茸茸的小猞猁紧紧地挤在一起，它们那金棕色的皮毛如同上好的绸缎一般，光滑而柔软。母猞猁似乎并不在附近，也许是出去捕食了。
“真漂亮……”林晶晶轻声感叹道，她的目光被这些可爱的小猞猁吸引住了，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一小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就在这时，一阵山风吹过岩壁，带来了林晶晶发间那淡淡的皂角香。曹二喜突然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气息，他警觉地竖起手指，示意林晶晶不要动。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紧紧地锁定在岩缝上方。果然，在那里，一条黑眉蝮蛇正盘踞着，它那三角形的头部正对着小猞猁们，嘴里不时地吐出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
林晶晶倒吸一口凉气，她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曹二喜的袖子，仿佛这样能给她一些安全感。曹二喜慢慢抽出猎刀，刀尖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嗖！"
猎刀旋转着飞出，精准地钉住蛇头七寸！黑眉蝮蛇剧烈扭动着，尾巴拍打岩壁发出"啪啪"的声响。曹二喜走过去拔出刀，蛇身还在他手中卷曲挣扎。
"晚上加菜。"他把蛇扔进背囊，转头看见林晶晶瞪大的眼睛，"怕蛇？"
林晶晶摇摇头，眼里闪着奇异的光："你刚才......"她比划着飞刀的动作，"简首像电影里的侠客。"
曹二喜耳根一热，弯腰假装整理绑腿。女医生崇拜的眼神比黑眉蝮的毒牙还让人发慌。
回屯的路上，他们抄了近道。林间小径被夕阳染成金色，林晶晶的白球鞋上沾满泥点，却走得兴高采烈。她今天认出了三种兽迹，还亲手采集了治咳嗽的暴马子皮，药箱塞得满满当当。
"下周还来吗？"曹二喜状似随意地问，眼睛盯着远处的山梁。
林晶晶踢开一块小石子："来啊，还有三个屯子没巡诊呢。"她突然从药箱里掏出个油纸包，"给你。"
纸包里是副军用护膝，厚实的帆布衬着羊毛内胆，膝盖处还缝了块皮革。"看你老跪雪地里，"林晶晶的声音越来越小，"对关节不好。"
曹二喜接过护膝，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指尖。两人像被烫到般同时缩手，护膝掉在雪地上。"黄风"好奇地凑过来闻了闻，被曹二喜轻轻踢开。
"谢谢。"曹二喜干巴巴地说，耳朵红得像冻伤。他蹲下来假装整理护膝，实则平复狂跳的心脏。上辈子在劳改农场二十年，早忘了这种青涩的悸动。
林晶晶突然指着远处："看！"一头梅花鹿从林间掠过，金棕色的身影在夕阳下美得不真实。"像不像......"她话没说完，脚下的冰面突然裂开！
曹二喜一把拽住她的手腕，自己却失去平衡，两人一起摔进雪窝里。林晶晶的药箱翻倒，纱布、药瓶滚得到处都是。她整个人趴在曹二喜身上，马尾辫散开，发丝拂过他的脸颊。
"没事吧？"曹二喜的声音哑得不像自己。女医生的重量轻得像片羽毛，却压得他喘不过气。
林晶晶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脸颊红得像熟透的山楂："没、没事。"她低头收拾散落的药品，手指微微发抖。
曹二喜帮她捡起听诊器，金属圆盘上沾了雪。两人指尖再次相触，这次谁都没急着躲开。
"黄风"突然对着屯口方向狂吠起来。细犬的叫声中，隐约可见大姐抱着小雪梅站在院门外，身边是踮脚张望的曹三省。见两人看过来，他们立刻假装在晾衣服，动作浮夸得可笑。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最终融为一处。林间小径上的脚印并排延伸，深浅不一，却朝着同一个方向。
屯口的老槐树下，孙瘸子的身影一闪而过。老光棍的独眼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光，右手又比出了那个奇怪的手势——这次他身边多了个模糊的影子，西肢着地的姿态，既不像人也不像任何常见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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