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廿一的清晨，吉普车碾过兰花屯外的冻土路，排气管喷出的白气在严寒中瞬间凝结。曹二喜坐在副驾驶，手指无意识地着水连珠的枪管。后座堆满医药箱和绷带，最上面放着大姐硬塞来的油纸包——里面是六个夹着腌熊肉的贴饼子。
"今天要去三个屯子。"林晶晶转动方向盘，军绿色棉袄的袖口沾着碘酒渍，"最远的是野猪沟，听说有产妇快生了。"
曹二喜点点头，目光扫过她冻得发红的耳垂。女医生今天没戴帽子，马尾辫用红头绳扎着，在晨光中像簇跳动的火苗。他犹豫片刻，从怀里掏出个毛茸茸的物件："给。"
"这是......"林晶晶接过来抖开，是顶紫貂皮帽子，内衬缝着柔软的兔毛，"真暖和！"她立刻戴上了，呼出的白气在貂毛上结出细小的霜花。
"黄风"在后备箱里不安地抓挠。曹二喜摇下车窗，让细犬能嗅到外面的气息。自从上次遭遇那头缺趾罴子，"黄风"对山里的异常动静格外敏感。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雪。"林晶晶瞥了眼后视镜，"你姐非让我带上这个。"她指了指后座的军大衣，是林司务长的旧物，肘部打着补丁。
曹二喜没接话。他正盯着远处山梁上移动的黑点——是孙瘸子！老光棍今天没拄拐，走起路来健步如飞，右手拎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更奇怪的是他身边那个模糊的影子，西肢着地的姿态，在雪地里留下一串奇怪的脚印。
"看什么呢？"林晶晶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孙瘸子却己经消失在松林里。
"没什么。"曹二喜摇上车窗。自从发现那头罴子胸前的"07"烙印，他总觉得孙瘸子和这畜生之间有某种联系。
车子拐上盘山公路时，第一片雪花落在挡风玻璃上。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转眼间，天地间就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暴雪来得比预想中更猛。吉普车在雪幕中艰难爬行，雨刮器拼命摆动也赶不上积雪的速度。林晶晶紧握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不能再走了。"曹二喜眯眼看向窗外，"得找地方避雪。"
林晶晶咬了咬下唇："可野猪沟那个产妇......"
"黄风"突然在后备箱狂吠起来。曹二喜摇下车窗，细犬的鼻头指向公路右侧——那里有条被雪掩盖的岔道，通向伐木场旧址。
"那边有猎人小屋。"曹二喜拍了拍林晶晶的肩膀，"先避一避，等雪小了再走。"
吉普车刚拐下公路，就"咕咚"一声陷进了雪坑。林晶晶猛踩油门，后轮空转着溅起雪泥，车子却纹丝不动。
"推车！"曹二喜跳下车，积雪瞬间没过大腿。林晶晶也钻出来，军大衣在狂风中像面旗帜般猎猎作响。两人合力推了几次，车轮反而越陷越深。
"得找东西垫。"曹二喜从路边砍了几根桦树枝，垫在轮胎下。林晶晶从医药箱翻出绷带，撕成条状绑在车轮上增加摩擦力。
"一、二、三！"
引擎轰鸣中，吉普车终于挣脱雪坑。但没开多远，前轮又打滑撞上了路边的雪堆。这次连引擎都熄火了，任凭怎么拧钥匙都只有无力的"咔咔"声。
"电瓶冻了。"曹二喜呼出的白气在眉毛上结霜，"得步行了。"
林晶晶望着漫天飞雪，突然解开医药箱："你带'黄风'去小屋，我得去野猪沟。"她取出几样急救药品塞进棉袄口袋，"产妇等不起。"
曹二喜盯着她看了两秒，突然转身砍下一根白桦枝，削去枝杈做成手杖："那就走。"他把军大衣裹在医药箱外，"产妇要紧。"
林晶晶的眼睛亮了起来，睫毛上的雪花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刚要说话，一阵狂风卷着雪粒子抽在脸上，呛得人睁不开眼。
"跟我走。"曹二喜用猎刀在桦树上刻下记号，"踩着我的脚印。"
雪中的山林变成了一片模糊的白色迷宫。曹二喜走在前面，每一步都深深陷入齐膝的积雪。"黄风"在最前面开路，细犬银灰色的身影在雪幕中时隐时现。
"还有多远？"林晶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己经带上了喘息。她的翻毛靴里灌进了雪，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的声响。
曹二喜刚要回答，"黄风"突然狂吠着往回跑。细犬的背毛全部炸开，像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前方的雪地里，赫然出现一串巨大的脚印——每个足有脸盆大，边缘带着锯齿状的爪痕。
"罴子......"曹二喜的水连珠立刻上膛。这脚印太新鲜了，雪还在往坑里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脚印旁还有串人类的足迹——右脚的步幅明显比左脚短。
林晶晶的手不自觉地抓住曹二喜的胳膊："孙瘸子？"
没等回答，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嚎叫——不像野兽，倒像是人发出的。声音未落，又是一阵树枝断裂的"咔嚓"声，仿佛有头巨兽在林中横冲首撞。
"绕路。"曹二喜拽着林晶晶转向东南方，"我知道条近道。"
他们沿着结冰的小溪前行，冰层在脚下发出危险的"咔咔"声。曹二喜用桦木杖试探着冰面厚度，不时停下来等林晶晶跟上。女医生的脸己经冻得发青，但眼神依然坚定。
"快到了。"曹二喜指向远处山坡上的黑影——是间低矮的木头房子，烟囱歪斜地指向天空，"猎人小屋。"
就在他们即将爬上山坡时，林晶晶突然尖叫一声！她脚下的冰层毫无预兆地裂开，整个人瞬间掉进齐腰深的冰水里！
曹二喜一个箭步冲上去，桦木杖横着卡在冰窟窿两侧。林晶晶死死抓住木杖，棉袄吸水后变得像铅块般沉重。曹二喜趴下来，慢慢把她拽出冰窟，自己的袖子却结结实实湿了一大截。
"忍忍。"他麻利地解开林晶晶的棉袄扣子，"会冻伤的。"
林晶晶牙关打颤，却还惦记着医药箱："药......药不能湿......"
猎人小屋比想象中暖和。曹二喜用匕首撬开门锁，里面堆着干柴和枯草。墙角有张木板床，上面铺着发霉的熊皮。
"生火。"曹二喜从怀里掏出火石和火镰，动作娴熟地点燃桦树皮。林晶晶脱掉湿外套，只穿着毛衣蹲在火堆旁，双手冻得通红。
曹二喜突然走出去，几分钟后拎着只的雪兔回来。"黄风"骄傲地跟在后面，细犬的鼻头上还沾着兔毛。
"吃点儿热的。"他用猎刀剥了兔皮，架在火上烤。油脂滴进火堆，发出"滋滋"的声响，香气顿时充满小屋。
林晶晶从医药箱找出绷带，示意曹二喜伸手："你的袖子......"
曹二喜这才发现自己的右臂结了层薄冰。林晶晶小心地帮他卷起袖子，露出冻得发紫的皮肤。她的手指温暖而灵活，包扎时不经意触碰到他的手腕，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
"产妇......"林晶晶突然说，"我们得尽快......"
曹二喜点点头，从腰间解下个油纸包："先吃。"他掰了半块贴饼子给她，自己啃着烤兔肉。火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细长的阴影。
林晶晶小口咬着饼子，目光落在曹二喜腰间——那里挂着个小小的熊牙护身符，用红绳穿着，做工粗糙却别有韵味。
"给产妇准备的？"她轻声问。
曹二喜的耳根突然红了："不是......"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往火堆里添了根柴。
屋外，风雪依然肆虐。但在这狭小的猎人小屋里，两颗心正随着跳动的火焰，一点点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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