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家的煤油灯在窗台上投下摇晃的光晕。曹二喜蹲在灶台前添柴，铁锅里的酸菜炖野猪肉"咕嘟"作响。林晶晶给产妇换完药出来，白大褂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纤细却有力的手腕。
"大夫，快上炕暖和暖和！"老刘媳妇拽着林晶晶往东屋走，"被窝都焐热乎了。"
林晶晶刚要推辞，一阵穿堂风掠过，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接生时被汗水浸湿的内衣此刻冰凉地贴在背上，手指也因长时间浸泡在消毒水中而发皱。
"去吧。"曹二喜头也不抬地说，手里削着一根山核桃木，"我守夜。"
老刘媳妇却拍着大腿笑起来："守啥夜！外头雪都没脚脖子了，你俩都住东屋！"她压低声音，"咱家就两铺炕，西屋月子里不能进人，你总不能在灶台蹲一宿。"
林晶晶的耳尖瞬间红了。曹二喜削木头的动作顿住，刀尖在木头上戳出个深坑。
"就这么定了！"老刘媳妇风风火火地抱来两床新棉被，"被里是今年新棉花，保准暖和。"
东屋的土炕烧得滚烫，炕席擦得锃亮。林晶晶抱着医药箱站在炕沿，看着老刘媳妇把两床被子并排铺开——中间只隔了不到一尺的距离。曹二喜在门外跺掉靴子上的雪，动静大得像在拆房子。
"你先歇着。"他隔着门板说，声音闷闷的，"我去看看'黄风'。"
细犬正在柴棚里啃骨头，见主人来了立刻摇尾巴。曹二喜揉着它的耳朵，从兜里掏出块烤兔肉。"机灵点儿。"他低声嘱咐，眼睛却瞟向东屋亮灯的窗户。透过毛玻璃，能看到林晶晶正在梳头的剪影，长发如瀑般垂下。
曹二喜在院里磨蹭了足足半小时才回屋。推门时特意加重了脚步声，等听到林晶晶说"进来吧"才敢动门把手。
屋里只点着一盏小油灯，林晶晶己经躺在了靠墙的那侧，被子严严实实盖到下巴。她的外套整齐叠放在炕头的箱子上，白大褂挂在门后，医药箱摆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曹二喜轻手轻脚地走到炕沿，犹豫片刻才脱掉外衣。他穿着大姐织的粗线毛衣躺下，刻意贴着炕沿，中间空出的位置能再睡一个人。
"伤口处理好了？"他盯着房梁问。
"嗯。"林晶晶的声音从被窝里传来，带着鼻音，"用了最后两支青霉素。"
油灯"噼啪"响了一声。曹二喜伸手要捻灭灯芯，却听林晶晶急道："别！"她的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指尖在昏黄的光线下像透明的玉，"我...我怕黑。"
曹二喜的手缩了回来。他注意到林晶晶的指甲剪得短而整齐，指腹有长期消毒留下的皱褶，手腕内侧有道细长的疤痕——是手术刀留下的。
沉默在炕上蔓延。屋外风卷着雪粒扑打窗户，灶膛里余炭偶尔"噼啪"作响。林晶晶突然翻了个身，被子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今天...谢谢你。"她的声音轻得像雪花落在棉袄上，"要不是你..."
曹二喜盯着房梁上的一道裂缝："应该的。"他顿了顿，"你接生的手法很熟练。"
"医学院实习时轮转过妇产科。"林晶晶似乎放松了些，"但今天这种情况...教科书上可没有。"
曹二喜嘴角微微上扬："老猎人接崽子的土法子，上不得台面。"
"才不是！"林晶晶突然支起上半身，被子滑到腰间，露出贴身的棉毛衫，"那个熊油按摩法简首神了，孩子转暖比用热水袋还快。"
油灯的光晕染在她的轮廓上，曹二喜匆忙移开视线，喉结滚动了一下。他闻到她发间淡淡的皂角香，混着消毒水的气息，莫名让人安心。
"睡吧。"他哑着嗓子说，"明天还要赶路。"
林晶晶慢慢缩回被窝。两人之间那不到一尺的距离仿佛一道无形的鸿沟，又像随时会崩塌的薄冰。
后半夜，曹二喜被一阵细微的响动惊醒。多年狩猎养成的本能让他立刻清醒，手己经摸到了枕下的猎刀。
借着微弱的油灯光，他看到林晶晶蜷缩成一团，牙齿轻轻打颤。屋里其实很暖和，但女医生似乎陷入了某种梦魇，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冷..."她在梦中呓语，手指揪紧被角。
曹二喜犹豫片刻，轻轻起身往灶膛添了把柴。回炕时发现林晶晶的被子滑落大半，他下意识伸手去拉，却被梦中的她一把抓住手腕。
"妈...别走..."林晶晶的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声音带着哭腔。
曹二喜僵在原地。月光从窗帘缝漏进来，照在她的睫毛上。他慢慢蹲下来，用另一只手轻轻拍她的肩，像哄小雪梅那样："没事了..."
林晶晶突然惊醒，朦胧中看到近在咫尺的脸庞，吓得一哆嗦。曹二喜连忙后退，后腰撞到炕沿发出闷响。
"做噩梦了。"他干巴巴地解释，手腕上还留着她的指痕。
林晶晶怔了片刻，突然把脸埋进掌心："对不起...我..."她的肩膀微微发抖，"小时候我妈就是在暴雪夜出诊，再没回来..."
曹二喜沉默地坐回炕沿。灶膛的火光透过门缝在地面上跳动，映出两人模糊的影子。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身侧的被子被轻轻拽了拽。
"能...坐近点吗？"林晶晶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曹二喜慢慢挪过去，中间的空隙缩短到一拳距离。林晶晶没有抬头，但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下来。
"给你。"曹二喜突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那个熊牙护身符，在黑暗中泛着温润的光，"辟邪的。"
林晶晶接过护身符，指尖碰到他掌心的老茧。借着微光，她发现牙根处刻着两个小字：平安。
"自己刻的？"她轻声问，指腹着凹凸的刻痕。
曹二喜"嗯"了一声，耳根发烫。上辈子在劳改农场，他靠刻小物件换过烟，没想到这手艺用在这里。
林晶晶突然把护身符戴在脖子上，熊牙贴着锁骨落入衣领。她抬头看向曹二喜，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出奇："谢谢。"
屋外，风停了。积雪压断树枝的"咔嚓"声偶尔传来，像某种夜行兽类的脚步声。"黄风"在院子里低吠两声，又归于平静。
曹二喜保持着那个别扭的坐姿，首到听见身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林晶晶不知何时靠在他肩上睡着了，发丝拂过他的脖颈，痒痒的。
他小心翼翼地把她的头挪到枕头上，自己却再没躺下，就这么靠着炕柜坐到天明。油灯燃尽时，第一缕晨光透过窗帘，照在林晶晶挂着护身符的胸口，也照在曹二喜不自觉上扬的嘴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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