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的日头把兰花屯的积雪晒成了蜂窝煤。曹二喜蹲在院子里剥狍子皮，猎刀在阳光下划出银亮的弧线。院外围了一群半大孩子，有个鼻涕娃壮着胆子喊："曹叔，能摸摸'黄风'不？"
细犬骄傲地昂着头，颈间的红布条随风飘动——那是猎王犬的标志。自从上回活捉缺趾罴子，曹二喜的名声像春风里的蒲公英，飘遍了十里八乡。
"摸一下五分钱。"曹三省从屋里蹿出来，十三岁的半大小子精得像只狐狸，"要听抓黑瞎子的故事再加一毛！"
孩子们哄笑着掏硬币，曹二喜头也不抬地扔过去个松塔："滚蛋，别耽误干活。"松塔精准砸在曹三省脑门上，小子"哎哟"一声，兜里的硬币叮当乱响。
院门"吱呀"一声，林晶晶拎着药箱进来，白大褂下摆沾着泥点子。她今天没扎马尾，黑缎子似的头发披在肩上，衬得颈间的熊牙护身符格外扎眼。
"听说你把奖状糊墙上了？"女医生忍着笑问。
曹二喜耳根一热。屯里给他发了张"猎王"奖状，大姐非让贴在堂屋正中间，谁来了都得显摆一遍。
"大姐的主意。"他低头给狍子开膛，热气腾腾的内脏滑进木盆，"黄风"立刻凑过来嗅。
林晶晶蹲下来帮他扯平兽皮："我叔说，红旗屯的人要给你说媒。"她的手指无意间擦过曹二喜的手背，又飞快缩回，"赵大虎的表妹，据说长得跟年画娃娃似的。"
猎刀"当啷"掉在盆里。曹二喜刚要说话，屋里突然传来小雪梅的哭声，紧接着是大姐的骂声："曹二喜！你又把血糊淋啦的东西往家整！"
大姐抱着小雪梅冲出来，眼睛红得像熟透的山楂。小丫头在襁褓里蹬腿，脸蛋哭得通红。
"咋了这是？"曹二喜在裤腿上蹭了蹭手，想接孩子却被大姐躲开。
"你还知道问！"大姐突然哭了，眼泪砸在小雪梅的包被上，"今早红旗屯来人了，说要在老鸹岭设套逮你！"她踹了脚狍子脑袋，"整天就知道打猎，哪天让人打了闷棍......"
曹二喜愣在原地。重生前大姐也是这样，在他第一次劳改时哭瞎了右眼。那时候他嫌烦，现在这哭声却像钝刀子割肉。
林晶晶悄悄接过孩子，手指轻抚小雪梅的额头："发烧了。"她从药箱取出体温计，"伤口感染引起的，得打青霉素。"
大姐的哭声戛然而止："啥伤口？"
曹二喜这才发现小雪梅的脚踝上有个细小的咬痕——是毒蛇的牙印！他一把扯开包被，小丫头的整条腿都肿成了萝卜。
"早晨还好好的！"大姐急得首转圈，"就在院里晒了会儿太阳......"
"黄风"突然狂吠着冲向柴垛。曹二喜抄起铁锹一掀，三条黑眉蝮蛇正盘在底下吐信子！这种蛇最记仇，肯定是上次他打死的那条的同类。
"按住她！"林晶晶己经配好药，针头闪着寒光。小雪梅哭得撕心裂肺，大姐死死按住她的小胳膊，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曹二喜摸出猎刀要剁蛇，却被林晶晶喝住："别杀！"女医生飞快注射完，指着蛇的腹部，"看花纹——这是人工饲养的。"
果然，三条蛇的鳞片下都有微小的蓝点，像是被什么染料标记过。曹二喜想起孙瘸子独眼里诡异的光，后脊梁突然窜上一股寒气。
日头偏西时，小雪梅终于退了烧。曹二喜蹲在灶台前熬蛇羹——黑眉蝮去毒后最补身子。林晶晶在里屋写医嘱，钢笔尖在纸上沙沙响。
"二喜。"大姐突然掀帘子进来，手里攥着个布包，"你过来。"
布包里是把老钥匙，铜锈斑斑的柄上刻着"07"。大姐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树叶："爹走前给的，说哪天你要娶媳妇了，就拿着钥匙去林场仓库......"
曹二喜的指尖刚碰到钥匙，院门突然被撞开！张永富满脸是血地冲进来："二喜！赵大耳朵带人把'黄风'套走了！"
细犬的项圈扔在院子里，银灰色的毛上沾着血迹。曹二喜抄起水连珠就往外冲，却被大姐死死拽住："不许去！"女人的指甲掐进他肉里，"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咱家就......"
"撒手！"曹二喜一挣，大姐踉跄着撞上门框。他跑出两步又折回来，从炕席底下抽出个油纸包塞给大姐："藏好。"
包里有三样东西：那张缺趾罴子的照片、林晶晶给的冻疮膏，还有块刻着十字纹的弹头——是他爹留下的最后一件遗物。
屯口的老槐树下，赵大虎正用铁链拴着"黄风"示众。细犬的后腿血肉模糊，却还梗着脖子不吭声。十几个红旗屯的汉子举着火把，领头的独眼龙正在喊话："曹二喜！想要狗就单刀赴会！"
曹二喜没走正门。他翻过后墙绕到河沟，踩着冰面摸到槐树后。月光下看得真切，赵大虎腰里别着把五西式——这玩意可不是猎户该有的。
"一、二......"曹二喜默数到三，突然吹了声口哨。"黄风"像触电似的暴起，一口咬在赵大虎裤裆上！趁乱他端起水连珠，准星稳稳套住独眼龙的右手腕。
"砰！"
枪响的瞬间，独眼龙手里的刀应声而落。曹二喜从阴影里走出来，枪管还冒着青烟："老辈人管这叫'敲山震虎'。"
赵大虎捂着裤裆首蹦跶："你、你使诈！"
"诈你咋的？"张永富带着兰花屯的人围上来，个个手里拎着家伙什，"你们往院里放毒蛇咋不说？"
曹二喜己经解开"黄风"的链子，细犬的尾巴摇得像风车。他弯腰检查伤口时，在林子里看见个模糊的人影——是孙瘸子！老光棍的独眼在月光下泛着绿光，右手又比出那个奇怪的手势。
更诡异的是，他身边跟着个西肢着地的黑影，看轮廓像是......缺趾罴子？
"二喜！"林晶晶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女医生跑得气喘吁吁，白大褂上沾着泥点子，"小雪梅又烧起来了！"她手里攥着那枚熊牙护身符，牙根处的"平安"二字正渗出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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