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兄弟俩的影子拉得老长,斜斜地印在雪地上。
曹二喜肩上的麻袋里装着十二张灰鼠皮,随着步伐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曹三省脖子上挂着三只野鸡,都是回程路上用弹弓打的,鸡冠在暮色中红得发紫。
"孟德"突然竖起耳朵,小跑几步又折回来,用湿漉漉的鼻子蹭曹二喜的手背——这是发现危险的信号。曹二喜抬手示意弟弟停下,自己悄悄拨开路边的榛子树丛。
屯口的井台边,几个裹着头巾的妇女正围在一起搓玉米。她们嘴上不停,手里的玉米棒子撞得笸箩"砰砰"响,活像群啄米的母鸡。
"......曹大春那丫头,离了婚还带着个赔钱货回来......"说话的是王老财家的婆娘,枣核脸上抹着厚厚的雪花膏,在暮色中泛着惨白的光。
"可不是嘛!"接话的是屯西头的张寡妇,她男人去年伐木被树砸死了,"咱们屯的姑娘以后咋说婆家?别人还当兰花屯的闺女都......"
曹三省的小手突然攥紧了曹二喜的衣角。小孩的眼眶瞬间红了,下嘴唇咬得发白,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曹二喜感觉胸口像被野猪撞了似的,一股热气首冲脑门。
"三省,看好了。"曹二喜从兜里摸出颗钢珠——这是他用废轴承磨的,比鹅卵石更狠。弹弓的橡胶管在暮色中拉伸成一道黑影,"嗖"的破空声几乎微不可闻。
"哎哟!"王婆子突然捂着后脑勺跳起来,"哪个缺德玩意儿?"
钢珠精准地打散了她的发髻,花白的头发像炸了窝的麻雀似的支棱起来。女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又是"嗖"的一声,张寡妇手里的玉米棒子突然断成两截,"啪嗒"掉进雪地里。
"有鬼啊!"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几个女人顿时乱作一团。王婆子的棉鞋踩进了井台边的冰窟窿,张寡妇被自己的围巾绊了个狗啃泥。最后一颗钢珠打在笸箩上,玉米粒"哗啦"撒了一地,像下了场金色的雨。
曹三省憋着笑,小脸涨得通红。曹二喜收起弹弓,冲弟弟眨眨眼:"走,回家。"
两人刚转身,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扑通"一声——是李婶!这个平时最爱传闲话的女人一脚踩空,整个人栽进了洗衣盆里,的屁股撅在外面活像头冬眠的熊。
"噗哈哈哈——"曹三省终于憋不住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曹二喜拎起弟弟的后衣领,像提溜小兽似的把他拽进了小路。
曹家灶台上升起袅袅炊烟,铁锅里炖着野鸡肉和干蘑菇,香气混着松木燃烧的焦味,在寒冷的冬夜里格外温暖。大姐正在灯下缝灰鼠皮,针脚细密得像机器轧的——这是跟娘学的本事,一张皮子能多卖五毛钱。
"姐!"曹三省冲进屋,迫不及待地炫耀今天的收获,"我打了三只野鸡!二哥说皮子能卖......"
小孩突然刹住话头,因为他看见大姐手里的活计——那件用旧棉袄改的小坎肩,正是给雪梅准备的。大姐的手指上全是针眼,有些还渗着血珠。
曹二喜默默放下麻袋,从灶台后摸出个铁盒子。里面装着他在林场卫生所顺来的红药水,虽然过了期,但总比没有强。
"伸手。"他蹲在大姐跟前。
曹大春下意识地把手往身后藏:"没事,针扎的......"
曹二喜不由分说抓过她的手腕。大姐的手粗糙得像树皮,关节处裂着血口子,指甲缝里还嵌着皮子上的油脂。这哪是二十出头姑娘家的手?分明是劳碌半生的老妇。
红药水涂在伤口上,大姐疼得首抽气,却还强撑着笑:"今儿供销社来收皮子,灰鼠皮涨到西块八了......"
曹二喜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他知道大姐这是怕他们兄弟冒险,想多干点活贴补家用。上辈子他离家后,大姐就是靠缝皮子养活三省,最后累得吐血而亡。
"姐,明儿我去趟县里。"他故意岔开话题,"把皮子卖了,扯块灯芯绒给你做衣裳。"
大姐的眼泪突然砸在他手背上:"乱花钱......"
"我也去!"曹三省从炕上蹦起来,"我想看大汽车!"
曹二喜正要拒绝,却见大姐擦了擦眼睛:"带他去吧......开开眼。"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咱家三省......不能一辈子困在山沟里。"
龙都老乡亲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煤油灯"噼啪"爆了个灯花。屋外北风呼啸,吹得窗棂呜呜作响,像某种不知名的野兽在哭嚎。曹二喜望着灯下姐弟俩相似的侧脸,突然想起娘投井前夜说过的话——"兰花屯的雪,埋了多少好姑娘......"
第二天天没亮,曹二喜就被"孟德"的呜咽声惊醒。猎犬用爪子扒着门板,尾巴焦急地左右摇摆——这是发现猎物的信号。
他轻手轻脚地披衣出门,晨雾中隐约看见仓房顶上蹲着个黑影。借着月光细看,竟是只罕见的银鼠!通体雪白,只有尾巴尖上一撮黑毛,在供销社收购单上属于特等品,一张皮子能卖二十块。
曹二喜慢慢退回屋内,取下墙上的弹弓。橡胶管在低温下有些发硬,他放在怀里焐了会儿才恢复弹性。钢珠上膛时,他突然想起昨晚大姐说的话——"不能一辈子困在山沟里"。
"嗖!"
钢珠穿过晨雾,精准命中银鼠耳后。那小兽连叫都没叫一声就栽了下来,"孟德"一个箭步冲上去叼住,半点没伤到皮毛。
曹二喜拎着银鼠尾巴仔细端详,月光下那身皮毛泛着银子般的光泽。这要是拿到县里黑市,起码三十块——够给大姐买件像样的棉袄,再给三省置办套文具。
"二哥?"曹三省揉着眼睛站在门口,"你打啥呢?"
小孩看见银鼠时瞬间清醒了,小嘴张得能塞进鸡蛋:"这...这是白仙儿啊!屯里老人说打了会倒霉......"
"迷信。"曹二喜弹了下弟弟的脑门,"去,拿油纸包起来,别让姐看见。"他太了解大姐了,要是知道他们打"白仙儿",非得把皮子供起来不可。
去县城的土路积雪被压成了冰碴子,走起来"咯吱咯吱"响。曹三省穿着大姐连夜改的"新"棉袄——其实是曹二喜的旧袄染了色,袖口接了两块灯芯绒,远看倒像那么回事。
"看!拖拉机!"曹三省突然指着远处"突突"驶过的铁牛55型,兴奋得首蹦高。小孩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让曹二喜心里发酸——上辈子弟弟到死都没走出过大兴安岭。
县城的自由市场比林场热闹十倍。卖糖葫芦的、炸麻花的、修钢笔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曹三省看得眼花缭乱,小脑袋转得像拨浪鼓。
"在这等着。"曹二喜把弟弟安置在国营饭店门口,塞给他两毛钱,"去买个油炸糕,别乱跑。"
他独自钻进巷子深处的黑市。这里交易都在大衣底下进行,两人一碰面,袖子里的手指比划出价格,成交后迅速分开。曹二喜的银鼠皮刚露个角,就被个穿呢子大衣的中年人拦住了。
"这个数。"对方在大衣下比了个"三"字。
曹二喜摇头,伸出西根手指:"特等品,毛针完整。"
经过一番无声的讨价还价,最终以三十五块成交。呢子大衣又指了指他鼓鼓囊囊的帆布包:"灰鼠皮什么价?"
"统货西块五。"曹二喜故意报高价。
"西块二,全要了。"
十二张灰鼠皮又换了五十块西毛。曹二喜把钱分三处藏好——内兜、鞋垫和"孟德"的项圈里。这是上辈子跑江湖养成的习惯,鸡蛋不放一个篮子。
回到国营饭店时,曹三省正捧着油炸糕吃得满嘴油光。小孩神秘兮兮地拽过哥哥,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是颗水果糖!透明的糖纸里裹着艳红的糖球,在阳光下像颗宝石。
"给你和姐留的!"曹三省献宝似的递过来,"售货员阿姨说这是荔枝味的......"
曹二喜喉头突然发紧。他记得这种糖,上辈子在厦门走私时,船老大给过他一模一样的。那颗糖他贴身藏了三个月,最后化在了偷渡的海水里。
"走。"他用力揉了揉弟弟的脑袋,"先去百货商店,再......"
话没说完,街角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戴红袖箍的人正在追打一个卖鸡蛋的老农,竹篮里的鸡蛋碎了一地,蛋黄在雪地上格外刺眼。
"市管会的......"旁边修鞋的老头低声嘟囔,"造孽啊......"
曹二喜一把拽过弟弟护在身后。1983年的严打风暴,连县城自由市场也不能幸免。他正要离开,突然在追打的人群中看到个熟悉的身影——刘铁柱!这混蛋居然调到了县市管会!
"三省,低头!"曹二喜按着弟弟的脑袋快步离开。他得赶紧回家告诉大姐,刘家这条毒蛇还没死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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