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以后记得叫我名字，不要叫什么奇奇怪怪的绰号，”夏稚蝉大胆地把两只手都按在薄昇头上一顿乱揉，硬质的黑色短发有些扎手心。
“呼……”薄昇深呼吸了一口，拍开她的手：“取昵称是友好相处的象征。”
“哈？”夏稚蝉愣了一秒，“你敢用我的魔法对付我？”
薄昇完全不理解一个75年前的老古董在说什么。
夏稚蝉挥挥手，又蹲下来，扒拉行李箱里的东西：“算啦，祖奶奶我心胸开阔，不介意你们这些小家伙的胡话——我记得我还存了电子书来着，不过电池肯定早报废了，这边有能读储存卡的东西吗？”
“科研组那应该有。”
夏稚蝉把几本小说放在自己脚边：“话说你们只要教辅资料就够了吧，这几本没什么用，还放我这吧。”
“让队员有足够的娱乐放松的渠道也是很重要的，”薄昇看穿了她的打算，“建议充公。”
夏稚蝉怨念十足地瞪他。
薄昇笑了一声：“当然不强求。”
兴许是因为镇静剂把他常常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了，他竟觉得此刻的氛围像是负重跋涉了数月后终于能小憩片刻，舒适得令人沉醉。
“啊哈！”夏稚蝉赶紧把小说往身后拨了拨，“看在你人美心善的份上，可以借你看看。不过这纸都脆了，感觉不适合翻阅啊……”
薄昇懒得管她那乱七八糟的形容词，从行李箱侧面的夹缝里抽出一个小物件：“这里面存了什么？”
“哦……MP3，听歌的，这还有副耳机——我出生的时候这东西火得一塌糊涂，但陨石雨之前就己经没什么人用了，你们大概都不认得了吧。”
夏稚蝉接过来看了看，玫红色的外壳己经褪色，诉说着蒙尘的过往。
她应该在里面存了很多喜欢的歌曲。
夏稚蝉喜欢的曲风很杂，什么风格都听一点，电音摇滚居多，讨厌情歌，中文歌里最喜欢周杰伦……
这些记忆无比清晰，从未被遗忘。
可她还记得自己根本不喜欢听歌。
“薄昇啊。”
“嗯？”
“……没事。”
行李箱装不了多少东西，两人很快就收拾完了，小说和一本古诗集被夏稚蝉留下，其他书都在之后由薄昇拿去档案室进一步筛选可用的资料，电子产品也会送到实验室拆分和读取。
离三点还有十五分钟，两人陷入了沉默。
夏稚蝉继续盘腿坐在地上，对着泛黄的书发呆；薄昇随手拿了一张世界地图，坐在床边走神。
按理说有夏稚蝉在的地方绝不可能冷场，但她现在正思考着自己为数不多的清晰记忆中，那些古怪的矛盾之处。
薄昇还处在镇静剂的影响中，有些昏昏欲睡，他强打着精神，竟然主动开口了：“恒川那养了一窝小白鼠，除了他们实验用以外……”
“还可以让你缓解诅咒，是吧？”夏稚蝉回过神，“但魏江波说你很久没去了，只在食堂帮忙处理过家禽，我猜猜哦，你觉得比起死在你手上，让小白鼠们用在实验中才更有价值？”
“可你处在这种极度不稳定的、容易狂躁的状态下，对其他人而言不是更危险吗，你究竟是怎样判断生命的价值的呢？”
她的兴致上来了，暂时把矛盾的记忆抛之脑后：“你知道电车难题吗：我手中有一根可以控制电车方向的拉杆，左右两边的轨道上分别躺着一个人和五个人，我必须决定让电车开往哪条轨道，必须以死换生。这个问题可以有很多种变种，比如左边是五个罪犯，右边是一个普通人、或者左边是父母，右边是野狗……”
“人类总能对人类更轻易地共情，不是吗？”
她的言下之意是，杀死动物来缓解诅咒总比伤了人要好得多。
灰发的小疯子很喜欢尊重生命的人，就像喜欢感受到善意那样，这些人性的闪光点让她觉得自己活着也许不是一件太糟糕的事。
所以她有点不舍得薄昇陷入疯狂，她想尽可能地延后那个坏结局，哪怕只是苍白无力的言语，她也想说给薄昇听。
“我知道，但……”薄昇显然听出了她的话外音，他抿着唇，沉默了许久。
他揉着眉心，手掌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眸：“……我会对杀戮上瘾。”
薄昇有件事一首瞒着所有人——他的诅咒名为“人性解放”。
他对其他人的说法是，自己的诅咒叫“杀意”。
他绝不承认自己的人性包含了那病态的杀戮欲望。
“那就严重啦，”夏稚蝉静静地看了他一会，然后笑起来，“那以后我可要盯着你，扎个镇静剂我还是能做到的。”
“……也许我的确该退休了。”
薄昇甚至不明白自己说出这句话是在期待着什么。
也许他早受够了日复一日地对抗疯狂，被171-讣告化为飞灰也算一了百了。
可他还没活够。
也许他不想夏稚蝉被自己弄伤，所以借此机会叫她警惕。
可他……
“别慌，薄昇，有我在起码能让你的使用期限延长十年，”灰发的姑娘笑意盈盈，这世上的事就没有值得她烦恼的，“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其实是个魔法少女。”
“有我呢。”
无力的言语只能充当安慰剂，可她浅茶色的眼瞳迎着光，比太阳都闪耀，几乎让人忘了诅咒的难熬。
她简首是一潭泥沼，在她身边停留得越久，越是深陷在她特有的轻松写意的、好像什么都不值一提的氛围里，在火种的阴云下，这样的氛围等同于裹着蜜糖的毒药。
如孟远所说，她没那么疯，是个关心同伴的人，不止如此，她足够敏锐，总能察觉他的情感变化，然后用适宜的方式应对，这份细腻放在负重者身上完全就是奢侈品。
稀有的总令人着迷。
薄昇总奢望让温柔的人留在自己身边更久一点，无论是夏稚蝉、何宁，还是孟远，或者更久以前的搭档们，因为他还心存侥幸，如果被善意浸透，能否改变自己恶毒的诅咒？
多可笑啊，他最初明明嫌夏稚蝉话多吵闹，短短一周却完全变了态度。
【她是一道保险，是来送你上路的。】
那不是理所当然吗？
至少在上路之前，她愿意待在我身边。
薄昇闭了闭眼，捏着鼻梁，总算在漫长的辩论赛中扳回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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