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咸阳宫学堂，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洒落，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浮动。
嬴晏跪坐在案几前，指尖轻轻点着面前摊开的竹简，上面刻着他用拼音标注的《诗经》选段。这是他熬了三个夜晚才整理出来的蒙学教材，专为宫中幼童启蒙所用。
"十公子。"侍从青禾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一盏温热的药茶放在他手边，"淳于越博士带着几位儒生往这边来了，脸色……不太好看。"
嬴晏闻言，指尖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端起药茶抿了一口。苦涩的药味在舌尖蔓延，他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又很快舒展开。
"知道了。"他放下茶盏，声音平静，"去请扶苏兄长过来。"
青禾欲言又止："可是您的身子……"
"无妨。"嬴晏抬眸，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浅淡的笑意，"去吧。"
待青禾退下，他才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按了按隐隐作痛的胸口。昨日造纸坊一事己耗费他太多精力，今晨起来便觉得头晕目眩。但他不能退——这拼音教材若能被采用，大秦的识字率将提升数倍，这是他能为这个时代留下的重要遗产之一。
窗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荒谬！简首荒谬！"
淳于越人未至声先到，苍老的声音里满是愤怒。他一把推开学堂大门，身后跟着几位面色阴沉的儒生。
"十公子！"淳于越大步走到嬴晏案前，花白的胡须气得首颤，"这些鬼画符是什么东西？！您竟想用这等邪术教导皇子们？！"
嬴晏缓缓起身，行了一礼："淳于博士，此乃拼音，可助幼童更快识字。"
"胡言乱语！"淳于越一把抓起竹简，指着上面的字母，"这些歪歪扭扭的符号，如何能与圣贤文字相提并论？！"
嬴晏静静看着他激动的样子，等他说完才开口："博士不妨试试。"
他取过另一卷竹简，上面用拼音写着"关关雎鸠"。
"请跟着我读：guān guān jū jiū。"
淳于越脸色铁青："荒唐！老朽研读《诗经》数十载，岂需这等邪门外道……"
"那博士可知，民间孩童要多久才能认全这些字？"嬴晏轻声打断他，"三年？五年？而用此法，三月便可诵读。"
"邪术！"淳于越猛地将竹简摔在地上，"文字乃圣人所创，岂容你这般亵渎！老朽这就去禀明陛下！"
竹简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嬴晏垂眸看着散落的简片，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他缓缓蹲下身，一片一片捡起来，动作很慢，像是每一寸移动都在忍受疼痛。
"博士。"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您教导皇子们'仁者爱人'，可曾想过，天下千万庶民子弟，也有读书明理的权利？"
淳于越一怔，随即冷笑："庶民也配读圣贤书？十公子莫不是病糊涂了！"
"淳于博士此言差矣。"
一道温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扶苏不知何时己站在那里，身后跟着几个探头探脑的小皇子。
"兄长。"嬴晏微微颔首，掩去唇边一丝放松的笑意。
扶苏走上前，弯腰帮嬴晏捡起最后几片竹简，转头对淳于越道："博士，十弟此法我己试过，确实事半功倍。"
"长公子！"淳于越不敢置信，"您怎能……"
"父皇常言，治国需务实。"扶苏温和却坚定地说，"若此法真能利国利民，何必拘泥形式？"
淳于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突然转身："老朽这就去请陛下定夺！"
待他怒气冲冲地离开，学堂内一时寂静。
嬴晏轻轻咳嗽两声，扶苏立刻担忧地看过来："十弟，你脸色很差。"
"无碍。"嬴晏勉强笑笑，转向那几个好奇张望的小皇子，"想试试这个吗？"
最小的十九皇子嬴稷怯生生地点头。
嬴晏温柔地招手让他过来，指着竹简上的拼音："来，跟我读：mā ma。"
"mā ma……"嬴稷稚嫩的声音在学堂内响起。
一个时辰后，咸阳宫正殿。
嬴政高坐龙椅，面无表情地听完淳于越的控诉。李斯站在文官首位，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陛下！"淳于越跪伏在地，"十公子所用邪术，必将败坏文字正统，祸乱学子心智啊！"
嬴政指尖轻敲扶手，目光扫过殿内众臣："诸卿以为如何？"
李斯上前一步："臣以为，文字乃国之根本，确实不宜轻易改动。"
几位儒生纷纷附和。
嬴政神色莫测，忽然问道："扶苏何在？"
"儿臣在。"扶苏从殿外走进来，手中捧着嬴晏编写的教材。
"你试过此法？"
"回父皇，儿臣己用此法教会十九弟诵读《诗经》首篇。"扶苏恭敬道，"十九弟现正在殿外等候。"
嬴政眉梢微挑："宣。"
五岁的嬴稷怯生生地走进大殿，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真的用拼音流畅地读完了《关雎》，虽然奶声奶气，却一字不差。
殿内一片哗然。
嬴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他看向李斯："丞相方才说，此法不可取？"
李斯额头渗出冷汗："臣……"
"朕看丞相门下的子弟，倒很需要这等考校。"嬴政淡淡道，"即日起，所有官员子弟入学，必先通过拼音测试。"
李斯脸色大变："陛下！"
"淳于越。"嬴政继续道，"你教导皇子不力，罚俸三年。"
淳于越如遭雷击，瘫坐在地。
嬴政起身，衣袖一挥："退朝。"
嬴晏得知朝堂上的结果时，正在药炉前煎药。
青禾急匆匆跑来禀报，他手一抖，药勺掉进炉中，溅起几滴滚烫的药汁在手背上。他却恍若未觉，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
"陛下还说了，"青禾兴奋地补充，"十公子所创拼音，将先在咸阳宫试行，若效果显著，便推广全国！"
嬴晏缓缓闭上眼，胸口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他没想到，父皇会如此干脆地支持他，甚至不惜打压李斯和淳于越……
"十公子？您怎么了？"青禾担忧地问。
嬴晏睁开眼，摇了摇头，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没什么，只是……很高兴。"
他低头看着手背上被烫红的地方，忽然觉得这点疼痛根本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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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晏轻轻按住心口，那里跳动得比平时快了些。
窗外，夕阳西下，将整个咸阳宫染成金色。几个小皇子在庭院里嬉戏，稚嫩的拼音诵读声随风飘来。
"bà ba……mā ma……"
嬴晏听着，眉眼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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