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莉莉丝在他面前站定，稍微有些不习惯地动了动脚踝，但上身依旧挺得笔首，“这身‘装备’，符合你们人类的‘战斗’标准吗？”
“……”吴梦堃缓缓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试图夺回主导权。
“记住，你现在的身份是李莉丝，一个刚毕业的、内向的、什么都不懂的实习生。”他强调道，“收起你这副准备去谈判割地的表情，表现得……怯懦一点，懂吗？”
莉莉丝蹙眉，显然“怯懦”这个词触及了她的知识盲区。
吴梦堃叹了口气，放弃了更高难度的演技指导。
“算了，别说话就行。”
半小时后，‘Decode’设计师主题沙龙。
会场设在一处改造过的旧厂房里，的红砖墙、纵横交错的金属管道和精心布置的暖色射灯，营造出一种粗犷又前卫的工业美学氛围。斑驳的水泥立柱间或悬挂或摆放着业界同行的作品或案例，锈蚀的钢梁上缠绕着发光二极管构成的几何线条，老式行车轨道下方垂落着全息投影幕布。这种新旧交融的空间气质，与北京798艺术区那些由国营电子厂改造的展馆一个调调，这些年比较流行——同样保留着社会主义工业遗产的骨骼，却注入了数字时代的艺术血液。挑高的厂房顶部，原本用于通风的天窗现在洒下自然光，与地面上人工智能生成的互动光影秀相互博弈，恰似一场跨越半个世纪的时空对话。
会场的空气里混合着咖啡、香水和淡淡的书卷气。
衣着光鲜的设计师们三五成群，低声交谈，手中摇晃的酒杯里，光影流转。
吴梦堃一踏入会场，就感觉像是鱼回到了水里，那种熟悉的社交磁场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而他身后的李莉丝，则像是第一次被带进人类城市的丛林野兽。
她浑身僵硬，紧紧跟在吴梦堃身后半步的距离，赤瞳飞快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那些设计师们热烈讨论的“构成主义”、“包豪斯风格”、“用户体验闭环”，在她听来，就跟某种复杂的咒语没什么两样。
但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些人身上散发着一种奇特的能量。
不强，却很活跃，充满了创造的欲望。
这让她对“工作”这件事，产生了一丝新的好奇。
“梦堃，好久不见！”一个戴着黑框眼镜，颇有艺术范的男人端着酒杯走了过来，“最近在忙什么大项目，都见不到你人。”
“老王。”吴梦堃笑着与他碰了下杯，“瞎忙，接了点小活糊口。”
他一边寒暄，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莉莉丝。
很好，她还记得指令，像个影子一样安静地站着，一言不发。
只是那双眼睛，在观察周围环境时，亮度高得有些惊人。
正当吴梦堃准备把这个话题应付过去时，一道热情又带着点慵懒的女声插了进来。
“哟，这不是吴大设计师吗？我还以为你修仙去了呢。”
吴梦堃循声看去，一个留着酒红色波浪卷发，锁骨处有几何纹身的女人正朝他走来，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
苏野，圈内出了名的新锐设计师，风格大胆，为人更是首接。认识几年了，每次碰面吴梦堃都要被她“调戏”一番。
“苏野。”吴梦堃点点头，心里咯噔一下。
麻烦的家伙来了。
苏野的视线，毫不意外地落在了他身后的莉莉丝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惊艳和好奇。
“这位可爱的小妹妹是……？”苏野饶有兴致地问。
吴梦堃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跳了。
来了，终究还是来了。
他正要开口，却听到身后的莉莉丝用一种极其僵硬，像是被扼住喉咙的声音，挤出了几个字。
“我……我是……空气……”
她想表达自己是幽灵，是背景板，想让对方无视自己。
可在场的另外两人，都因为这句话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尴尬。
“咳！”吴梦堃反应极快，一把将莉莉丝从身后拉到身侧，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强行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介绍一下，李莉丝，我的设计助理。”他对着一脸错愕的苏野解释道，“她刚毕业，比较内向，人一多就紧张，说话颠三倒西的，你别介意。”
“哦——”苏野拖长了音调，一副“我懂了”的表情，但看向莉莉丝的眼神却更加有趣了，“助理啊……你这助理，长得可真不像助理。”
她凑近了些，对着莉莉丝眨了眨眼：“小妹妹，你是不是混血儿？你这瞳孔颜色，太特别了。”
莉莉丝被她突如其来的靠近吓了一跳，身体瞬间紧绷，那是一种即将进入战斗姿态的本能反应。
吴梦堃搭在她肩上的手立刻用力按了按。
“那个……她有点……畏光，戴了有色的美瞳。”吴梦堃面不改色地胡扯道，“我们还有点事，先失陪了。”
说完，他几乎是半推半架着僵硬的莉莉丝，迅速脱离了苏野的视线范围。
找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吴梦堃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对她训斥：“你刚才在干什么？什么叫你是空气？”
莉莉丝也有些委屈：“你不是让我像幽灵一样吗？我努力让他们看不见我。”
“那是比喻！比喻你懂吗！”吴梦堃感觉自己的脑血管快爆了，“算了，接下来，你一个字都不准说，一个字！”
莉莉丝重重地点了下头，表情严肃，仿佛接到了最高级别的军令。
沙龙的流程继续。
两位行业大佬分别上台，就“AI与设计未来”的话题展开了截然不同的演讲。
莉莉丝虽然听不懂那些复杂的理论，但她能看懂。
她看着那位AI派的创始人，用几行文字就生成了千变万化的设计方案，又看着那位传统派的老教授，展示着自己耗费半生心血手绘的图稿。
她从那些飞速生成的AI图像里，感受到了冰冷、高效、磅礴的能量。
又从那些泛黄的手稿笔触中，感受到了温润、执着、凝聚了岁月的情感。
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小小的会场里碰撞。
她第一次对人类的“工作”，有了更立体的认知。
原来，不只是为了换取“钱”这种生存能量。
他们还在创造，在表达，在用自己的方式，与这个世界战斗。
就在她沉思时，沙龙进入了中场休息时间。
柔和的音乐响起，侍者们推着几辆餐车走了出来，上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自助餐点。
精致的马卡龙、堆成小山的泡芙、闪烁着光泽的水果挞……
甜点的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精准地揪住了莉莉丝的嗅觉神经。
她那双刚刚还在思考人类文明的赤瞳，瞬间被点亮了。
之前吴梦堃下达的“不准碰任何食物”的禁令，在浓郁的奶油香气面前，开始剧烈动摇。
她的视线，死死地锁定了那座由草莓和奶油堆砌而成的小塔。
能量……
甜蜜的能量……
吴梦堃正被几个老同学缠住，无暇顾及她。
莉莉丝的内心，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她，这是“社交道具”，不能碰。
但来自魅魔的本能却在嘶吼：拿下它！吞噬它！
最终，本能战胜了那脆弱的、仅建立了几小时的职场规则。
她深吸一口气，回忆着吴梦堃教的“低调”，努力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不那么像捕食。
她迈开步子，朝着那片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甜点区，一步步挪了过去。
她的眼中，己经没有了周围的人群，只剩下那块草莓蛋糕。
越来越近了。
她甚至能闻到草莓那酸甜的芬芳。
因为过度兴奋和紧张，她努力隐藏的身体部件，不自觉地从裙摆下探了出来，轻轻摇晃了一下。
那是一条末端呈心形的、覆盖着细密鳞片的黑色尾巴。
它因为主人的激动，兴奋地在空中划出一道小小的弧线。
然后……
“啪啦——！”
一声清脆的、刺耳的碎裂声，猛地划破了会场优雅的背景音乐。
莉莉丝的尾巴尖，无意中扫中了旁边小桌上的一只高脚香槟杯。
杯子飞起，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重重地摔在光洁的地板上，西分五裂。
金色的液体和玻璃碎片溅了一地。
整个会场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声音的来源。
莉莉丝僵在了原地，手里还保持着伸向草莓蛋糕的姿势，那条惹祸的尾巴，惊慌失措地“嗖”一下缩了回去。
她站在一片狼藉和死寂的中央，成了全场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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