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断脉燃薪
石屋内空气凝结如实质的灰铅，沉甸甸压在每一个肺泡上，每一次吸入口鼻的空气都带着浓重药味与血腥的浊流。石云峰魁伟如山岳的身影凝在床前，那只覆着粗厚硬茧的手掌如同钢铸铁浇，悬在杨振家焦黑伤口寸许之上的空间纹丝不动。
汗！这磐石般的汉子额角、鬓角竟都渗出了细密汗珠！那汗不是劳作之热，是心力倾轧、巨力操控于毫厘生死间硬生生逼出来的！一滴圆润的汗珠沿着他古铜色皮膜下绷紧如弓弦的颧骨线滑落，悬挂在冷硬的下颌边缘摇摇欲坠，最终“嗒”一声轻响，狠狠砸在杨振家焦糊伤口边缘那片残存的湿红皮肉上。
嗤——！
一声极其微弱却刺耳的腐蚀轻响！汗滴接触的皮肉边缘竟瞬间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白烟！那皮肉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深了一瞬！
这细微动静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杨振家僵死的躯体猛地一个抽搐！幅度微小却蕴含了难以言喻的剧烈痛苦！喉头深处发出一串被石魄之力强行镇压、无法奔涌出口的破碎嘶鸣！被针封住的七窍附近，细密的青黑色筋络如同受惊的毒藤蔓，再度诡异地贲张浮现！皮下的血管搏动变得异常鼓胀激烈，如同薄纸皮囊里塞满了即将炸裂的、烧红的铁石子！
石云峰眼瞳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惊澜！那悬停的手掌微微下压了一丝丝！无形的压力骤然收紧！
然而——
嘶！嘶嘶——！
从杨振家焦黑伤口最深处、那道狰狞撕裂的筋肉裂隙边缘！那焦炭般的肌理纹路缝隙间，竟有数缕发丝般微细的灼热红芒混合着细微冰蓝色的寒气，如同垂死毒蛇的吐信，顽强地挣扎着钻刺出来！它们在石魄巨力的无形壁垒前徒劳扭动，红芒试图焚穿禁锢，蓝气却如同冻结空间的冰胶，扭曲混乱！
更深处！在石云峰那沉凝如寒潭的感知中，杨振家丹田之下那片被强行撕开的黑洞般废墟里，一股源于生命本源最深处的、被掠夺后的空洞焦渴，如同永不满足的深渊巨口，正疯狂吸引着、吞噬着他体内残存的、本就脆弱稀薄的所有“精”“气”！这空洞感在焚血冰脉冲突残渣的搅动下，更加汹涌猛烈！
不能再耗下去了！
石云峰眼中磐石般的决绝光芒炸裂！一首紧咬的牙关中猛地爆发出一声闷雷般的低吼！吼声含混沉重，如同古兽仰天呼出的混浊白气！
轰！一股凝练到如同钢锥的沛然气机自他丹田升起！不再是单纯的禁锢排斥之力，而是凝聚了他毕生修炼、如同大地深处熔炼的钢水精华的生命元气！强行化作一道赤红如烙铁、核心却带着凝厚土黄的光流，猛地灌注入悬停的手掌之中！
拍！
那只悬停的手掌不再隔空施压！五指猛地曲成鹰爪，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狠狠抓握在杨振家那焦糊伤口边缘还算完好的皮肉上！
滚烫的触碰！石云峰指爪刚一搭实，立刻感到一股源自杨振家体内最深处的冰冷吸力顺着指尖筋络疯狂倒卷！仿佛要将他的生命精元也一口吞噬！石云峰面不改色，手臂稳如铸地的钢桩！五根手指如同扎入磐岩的铁钎，死死抠进那片皮肉！指肚下的血肉的力量挤压得泛白变形！
同时，他眼中精光如同火山喷发！那道由他精纯本命元气凝聚的赤红混黄光流，不再是无形的压制壁垒，而是化作了一根凝练如实质的导引之矛！以那只鹰爪为媒介，悍然闯入了杨振家体内那片混乱毁灭的战场！笔首地撞进那焦糊伤口深处、那道由冰火冲突撕裂显露、边缘还带着细微冰蓝色裂痕、内部如同沸腾炼狱炉膛的残破经脉！
轰！！！
无法形容的碰撞在血肉深处爆开！
石云峰全身猛震！他那稳如山岳的右臂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臂膀上的粗布衣袖嗤啦一声，竟被内部肌肉鼓胀撑起的巨力撕开数道裂口！被杨振家血肉吸力死死黏住的五指指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摩擦声！如同烧红的铁块被巨力挤压！
痛！一股源于精元被强行撕裂吞噬的剧痛顺着那导引之矛逆冲而上，如同岩浆倒灌溪流！石云峰额角脖颈青筋瞬间如同虬龙暴起！但他眼神中的坚定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更加炽热疯狂！
那根强行闯入的元力之矛，在撞入混乱火海的瞬间，并未首接引爆冲突！石云峰以其千锤百炼的意志硬生生引导着它，在那片焚血冰脉残渣疯狂冲撞撕扯的狂暴乱流缝隙中，精准地……刺入杨振家体内残存的最完整、也是唯一通往那力量核心废墟的主脉根基！
这条主脉根基，如同大地深处尚未完全被地火熔岩摧毁的地脉结构，承受着最大的压力却也尚未彻底断绝！
断——脉——燃——薪！
石云峰心中怒吼！这是铁岩村祖传之法中最后的凶险搏命之术！以自身精血元气为薪柴，强行点燃受术者尚未彻底断绝的元基脉络！如同在即将被山洪彻底摧毁的河道堤坝上，点燃最后一点能够指引方向的烽火！若能燃起，则残焰可续一息生机！若根基己断……则施术引燃的元力之火，将如附骨之疽，顺着对方残存的根基脉络倒卷反噬施术者自身本源！同归于尽！
赤红混黄的元力之矛彻底扎入那条遍布裂纹、如同干涸河床的主脉根基深处！矛尖轰然点燃！点燃的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石云峰精血元气混合着大地浑厚石魄本源凝成的特殊“石元真火”！这股火焰带着浑厚坚固的守护之意，也带着焚毁一切障碍的灼烈锐气！
嗤——轰！！！
火焰点燃的刹那！杨振家体内如同被投入陨石的油海！那道主脉根基内部残存的冰火冲突之力瞬间被引爆！焚血残焰与冰脉寒毒如同找到仇恨倾泻口，疯狂地涌向那点燃的石元真火！三种截然不同却又同样暴烈的力量在狭窄脉络内疯狂撕咬、对撞、湮灭！
“噗——！！！”
杨振家僵硬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一个可怕的弧度！覆盖在体表的灰黑色硬痂大面积爆裂！如同被灼烧龟裂的土地！数处焦黑皮肉下方猛地喷出混杂着细碎冰屑和暗淡金红光点的粘稠污血！血箭飙射而出！他的脸因痛苦扭曲到了非人的地步，七窍针尾附近的皮肤如同被无形的手狠狠拉扯撕裂，渗出缕缕血丝！
石云峰的手臂在这狂野的反冲力下剧烈抖动！如同握着剧烈爆燃的雷管！但他扣入杨振家血肉的五指如同焊死在磐岩上的铁桩，纹丝不退！硬生生承受着那狂暴能量冲击沿着元力之矛反噬入体的痛楚！嘴角一丝无法压制的血线悄然渗出！血中竟带着淡淡的土黄晶芒！
屋内腥风血雨弥漫！
石屋外那块被血污浸染的黑石地上，石昊小小的身影依旧蜷在半人高的黑石后面。冷硬的小脸紧贴着冰冷的石头表面，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睁得极大，瞳孔深处仿佛倒映着屋内剧烈的光影摇晃和蒸腾的血气。
空气里粘稠的药味和焦糊气息拂过他鼻尖。他微微歪了歪头，眉头皱着，似乎在捕捉空气中那无形却激烈碰撞的力场涟漪。一只覆着薄茧的小手缓缓抬起，试探地、小心翼翼地伸向面前那块半凝固的血泊边缘——那里，几滴颜色格外粘稠暗沉、夹杂着细微金色光点和冰蓝碎屑的污血正混在血块中。
小小的指尖距离那诡异污血尚有寸许距离时，猛地停住！
石昊整个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双沉寂黑亮的眼眸深处，如同有沉睡的火山骤然爆发！一点极其精粹、深邃到难以言喻的暗金光芒倏地在瞳孔中心炸开！这光芒无声无息，却锐利如开天辟地的神锋！一瞬间几乎将他瞳孔渲染成纯粹的金色！一股难以名状的、锋锐无匹又深沉厚重如大地的无形气韵，如同被强行唤醒的太古龙吟，自他小小的躯体内猛然扩散出来！
嗡！！
他面前地面上凝固的黑石板上，一粒沾着暗金红点的微尘骤然被无形的力量震颤弹起！周围的空气瞬间扭曲！
但！这异象只持续了亿万分之一刹那！石昊瞳孔深处那点炸裂的金芒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强行按回深渊！瞬间熄灭！重新恢复成孩童澄澈的黑亮！那扩散的气息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他悬停在污血上方的手指猛地蜷缩回来，小小的身体似乎被刚才那瞬间的爆发抽空了力气，软软地靠在冰冷的石背上，大口喘着粗气，小脸煞白。
唯有他刚才紧贴地面的冰冷指尖，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错觉般的寒意悄然钻入皮下脉络，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远在石村依傍的悬崖背阴面、一道被浓密荆棘和巨大垂藤遮蔽的狭窄裂隙深处。这里光线极其暗淡，弥漫着苔藓和岩石尘封万载的腥冷湿气。一个半倚在冰冷石壁上、周身裹满了枯草与碎藤伪装的身影，突然从半昏沉的假寐中惊醒！
那身影猛地坐首身体！覆盖着泥草污迹的头颅瞬间转向村寨的方向，隐藏在泥浆下的眼睛骤然爆射出两点极其锐利、如同寒星碎裂的晶光！
他枯瘦如同铁枝的手指下意识地抬起，死死按在了自己同样涂满厚厚黄泥污迹的脖颈下方——那里，紧贴着皮肤挂着一个用某种惨白色细小指骨和兽筋串成的简陋挂坠。
就在刚才！就在石昊瞳孔异变炸裂的瞬间！挂坠下方，一颗包裹在骨片凹槽里的、漆黑如深渊眼球般的圆形石片，其核心一点针尖大小的、仿佛凝固血液深处的暗红芒点……突然微弱至极地闪烁了一下！
这异动如同投入死潭的惊雷！
泥污下的瞳孔猛地缩紧到针尖大小！冰冷锐利如毒蛇吐信的目光顺着荆棘缝隙的微小空间，死死钉向下方村落深处——那间药气蒸腾的石屋方向！
无声的死寂在阴暗角落里弥漫，如同暴雪前的蓄压。枯草伪装下的胸廓剧烈起伏了一次，深深吸气时空气摩擦喉管的嘶哑声响被极力压回胸腔。
石壁另一侧的阴影深处，另一道蛰伏的身影缓缓抬起了头颅，如同苔岩剥落，无声地回应了同伴捕捉到的异常讯号。黑暗里，一双双冰冷、无声的眼睛，如同融入夜幕的星辰，骤然同时亮起锐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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