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石息惊蛰
夜风卷着碎石粉末和兽毛灰烬的气味刮过石屋门框，在门槛凹凸不平的黑石面上打着细微的旋。门内蒸腾出的浓烈药气与血气被风带出来一些，又被更深的夜寒压住，混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沉滞味道，贴着冷硬的地面弥散。
石昊小小的身体紧贴着门口外一块棱角粗砺的黑石柱基。背脊弓起，像只受惊的雏兽将身体紧紧压在石柱冰冷的棱面上。他的脸颊贴在石柱被风霜打磨得平滑坚硬的一角，冰凉刺骨，却奇异地镇住了脑海深处那片刻爆发引来的尖锐晕眩和空虚。
他不敢动。连呼吸都控制得细长而微弱，只在冻麻的鼻腔里进出一点湿冷的气流。门帘内渗出的浑浊气味让鼻腔刺痛，但他强行忍着，黑亮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在门槛内侧一片深褐色的湿渍上——那是被拖出去时蹭在地面的新鲜血痕，边缘尚未干涸凝固，像被强行抹开的暗红油彩。
血迹旁的地面上，几粒从那人身上崩落的焦黑皮屑，正被屋门缝隙渗出的微弱气流拂动，翻滚着。
呼……吸……
石昊的瞳孔随着焦黑皮屑的翻滚轻微收缩了一下。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全部的知觉并非凝聚在那些死物上。他竭力张开的感觉触须，如同最细密的毛毡纤维，悄然探过冰冷的石门槛，无声无息地扎进石屋内那片蒸腾着药烟与生死搏杀的血气深渊！
感知艰难穿行。药草苦涩的烟气如同剧毒的迷障。血腥气浓重得让人窒息。在这层层秽浊气息深处，他感受到的是一种如同被投入烈火煎熬的巨大痛苦！无形的壁垒里，那道属于杨振家的气机紊乱、暴烈，却又带着一种被层层束缚、强行捏合的扭曲！更深处，那属于石云峰伯的强大、浑厚如同山岩地脉般的磅礴气场，正如同烧红的炉膛喷涌的烈焰，狂暴地与前者对抗、缠绕、强行引导着某个毁灭的爆点！
每一次力量在石屋深处猛烈碰撞的余波，都如同无形的战锤隔着层层石壁砸向石昊幼小的感知！每一次冲击都让那贴紧冰冷石壁的小小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震颤。牙关死死咬着下唇内侧的嫩肉，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咸。
疼痛无法传递至外界，却真实地折磨着他纤细的神经末梢。更有一股来自石屋中心深处那两股交织力量核心的、不断叠加增长的恐怖压力，沉重地压在他的意识最深处！如同要将他的神识碾碎成肉糜！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感知几乎要被压垮、痛楚即将冲垮意志的临界点——
哐啷啷！！
一声异常沉重巨大的撞击猛地从石屋深处响起！连带着脚下整块依附的山岩地基都仿佛震了一下！石屋厚重石壁缝隙里的尘灰簌簌而下！
是巨大的黑石床榻发出的撞击？！石云峰伯……
就是这一声撼动地基的巨震！
如同点燃了某个无声的信号！
石昊紧贴石壁、己被压榨到极限的感知，似乎穿透了那一瞬间爆发开来的混乱能量屏障——
嗡！！！
一股奇异而强烈的震波，如同冰冷的电流，无视物理阻隔，骤然顺着石屋黑石地基的根脉猛地轰入了石昊紧贴着的这根石柱深处！那震波带着两股强行糅合又激烈冲突的意志印记——属于石云峰那山岳般厚重霸道的禁锢烙印，和杨振家体内狂飙突进、如同困兽燃烧生命的暴戾焚意！
两种力量本己通过那七根石针与破厄秘法在杨振家体内形成混乱僵持的恐怖爆裂点，此刻其中一部分冲突最为剧烈的能量乱流，被那撼动石基的撞击强行引动！如同找到了宣泄口，沿着这间石屋与山崖本身浑然一体的大地脉络……轰然传递出去！
轰！！！！
石昊脑中如同炸开万千雷霆！那不是声音！是一道由无实质的痛苦与力量构成的洪流！狠狠冲击他的意识！他小小的身躯猛地向后一弹，后脑勺重重撞在石柱粗糙的棱角上！剧痛！眼前金星乱冒！一片血红！
嗡……嗡……
尖锐持久的耳鸣在颅腔内回荡，盖住了外界所有的声音。
眩晕中，石昊恍惚看到地面上那些焦黑的皮屑和血渍在模糊的视野里疯狂旋转。耳中仿佛残留着石屋深处那声震击后、某种力量被强行捏合、压缩到极限时发出的……沉闷撕裂声？！
他死死闭了一下眼睛，又猛地睁开。
呼……呼……
急促到窒息的喘息强行压回喉咙，喉结滚动。后背冰冷坚硬的石壁棱角撞得他生疼，但也压住了身体下意识的颤抖。他强忍着眩晕和刺痛，慢慢低下头，视线重新落回门槛内那片混乱的血渍痕迹上。
这一次，他的目光没有试图穿透屏障去感受内部沸腾的能量场。黑亮的瞳孔一点点收缩，如同聚焦的鹰隼，死死地、逐寸逐寸地扫视起靠近门槛内侧的黑石地面——
刚才那场无声的巨大能量传导，虽狂暴混乱，却在黑石地面留下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印记。
被拖出去时蹭上的大片浓稠新鲜血迹边缘，靠近门槛根部的位置，溅射了数滴颜色格外暗沉近黑的粘稠血点——那是饱含力量冲突气息的最污浊部分。此刻，这些深色的血点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烧过，与坚硬的石面接触边缘泛起极细微的灰白色灼痕！如同细小的火星落在大理石台面上留下的浅印！
而在几滴暗沉血点之间冰冷的石隙里，几点极其细微、近乎尘粉大小的惨白碎晶赫然嵌在那里！那碎晶在昏暗光线下泛着阴冷的微芒，是刚才被强行镇压、崩碎的一部分冰脉余烬！
石昊的目光如冰冷的刻刀扫过那些痕迹。所有的印记都指向一个短暂的、刚才发生的能量冲突点！但那两点异常……
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目光凝固在门槛边缘地面上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凸点上——那是一小块从门槛上崩下来的不规则黑石棱片，只有小指甲盖大小，棱角尖利。此刻，那棱片尖端沾染着一丝半凝固的血迹……更深处，一丝比发丝更细的金黄色微尘，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一点点……沉入棱片下方被撬开的细微石缝！
那不是普通的石屑灰尘！它太……纯粹！带着一种……厚重内敛的灼意！就像是……烧尽了所有杂质后留下的……真核？
嗡！
就在石昊目光聚焦于那粒缓慢沉降的金黄微尘、心神全然被它引动的瞬间——
异变陡生！
一道细微却锋利如同冰棱刮过骨缝的锐痛感，猛地刺穿了石昊后颈的皮肤！不是物理层面的触碰！是意识层面的预警！带着一种近乎纯粹的、刺入骨髓的贪婪窥探！
石昊浑身汗毛猛地炸起！小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小狼！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带着实质的寒芒，骤然扫向悬崖方向！
不是上方！是同一高度的崖壁侧后方！
那道目光……像是冰冷滑腻的触手，毫无征兆地伸了过来！
然而——除了一片漆黑嶙峋的巨大悬崖轮廓和其上扭曲生长的狰狞古藤剪影，什么都没有！
远处丛林的风呜咽着穿过崖壁石缝。石屋门口几片枯叶打着旋儿飘落在地。远处的村寨依稀还传来几声凄厉的警哨呼喝和零星的兵刃碰撞声，却被沉重的夜幕重重压下。
一切如常？
石昊冰冷的鼻尖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缓缓、极其缓慢地将视线重新移回门槛内的血迹。
就在他刚刚被迫转开视线的那半瞬！那片小石棱边缘缝隙里，那粒正在沉降的金黄微尘……不见了！
一丝冰冷刺骨的寒意悄然爬上幼小的背脊。
石村背靠的高耸悬崖中段，一块形如怪兽巨口吐舌般向外伸出的嶙峋悬石下方。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如同浸满了墨汁，连崖壁上经年累月渗出的水痕都能被瞬间吞没。
一块边缘锋利的三角形黑色悬岩下方，几根粗如蟒躯、如同死物般枯朽垂落的深褐色巨大藤蔓，在幽暗中勾勒出沉寂的轮廓。藤蔓根部的巨大缝隙间，黑沉沉的一片仿佛什么都没有。
此刻，在这片漆黑如墨的缝隙最深处，一双眼睛正贴着嶙峋的石面悄然睁开！瞳孔收缩到了极致，在绝对的黑暗中反而泛出一点微不可察的、如同爬行冷血动物幽瞳般的暗绿反光！
这双眼睛的主人整个身体都如同泥塑般僵硬地贴合在冰冷的岩石缝隙最内侧，粗糙岩石棱面带来的摩擦感和冰冷，仿佛都己融入其皮膜。胸膛的起伏缓慢到几乎停滞，所有生命体征都降到了极低点，只有那双瞳孔深处激荡的异样惊疑光芒灼热到几乎烫穿眼膜！
石息……真核！竟然是石息真核？！怎么可能？！就在这蛮荒山窟的石屋里？！
巨大的惊骇如同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喉咙！刚刚以秘法强行引动那枚奇异的骨片挂坠共鸣，隔空锁定那丝微弱波动并将其强行捕捉吸摄入怀的指尖，此刻仍在石衣遮掩下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石屋内部的搏杀——那是预料中的混乱！而是因为这份被混乱冲撞抛洒而出、却又被这方特殊石屋无形石魄包裹束缚住的……力量本质？
这超出了他认知中关于“石力本源”的任何记载！带着纯粹蛮荒烙印的焚火之力中，竟剥离沉淀出如此高度凝结、内蕴厚重地火的真核气息？
还有那焦黑皮肤下渗出的冰脉残烬……带着一股极其遥远的……冰寒道统的味道？这两股力量如何在同一个生命体内同时存在且未被彻底摧毁？
“蛇瞳”冰冷幽绿的眼珠死死锁定着下方药气蒸腾的石屋。泥浆纹饰下的鼻翼微微翕张了一次，空气中稀薄到几乎难以分辨的……一丝奇异的冰寒与滚烫交织的残留气息。还有……属于石云峰爆发时弥漫开来的、更加浓郁纯粹的厚重石魄之力！几种纠缠混杂的气息中，那丝石息真核最为精纯罕见！
必须报告……立刻！蛇瞳眼珠深处一丝决然光芒闪过。他小心翼翼地、如同嵌入石缝的虫豸般，身体绷紧，准备无声无息地缩回缝隙深处，离开这处位置。
就在他的身体最深处发力、即将带动骨骼关节发出极其轻微反作用力的刹那——
一种冰冷到冻结血液的诡异感觉，猛地自他脊背后方那片更深沉的黑暗石缝中炸开！
如同万载寒川深处骤然转动的冰眼！
不是看！是更加本质的、空间层面的气息错位！
一个无声的恐怖念头如同毒蝎的螯针狠狠刺入意识——
不止我！黑暗中……还有“东西”在看着我？！
蛇瞳浑身肌肉瞬间凝固！连带着绷紧到极致准备发力的关节都如同被冰胶冻结！
额角冰冷的泥浆下，一颗冷汗无声滚落，被粗硬的岩石瞬间吸收，只留下一道蜿蜒扭曲的暗色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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