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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暑日里的时光机

小说: 槐花落在旧门环上   作者:墨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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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暑日里的时光机

大暑的日头悬在青瓦顶上,把整条巷子蒸成了倒扣的青瓷碗。青石板路被晒得发软,踩上去像踩着温吞的麦芽糖,柏油马路泛着黏腻的光,连墙根的野薄荷都蔫巴巴地卷着叶子,叶脉里积着灰,像是被时光腌渍过的旧物。巷尾那间临时板房是用拆迁剩下的杉木板搭的,缝隙里漏着白晃晃的阳光,铁皮屋顶在正午烫得能煎鸡蛋,檐角挂着的铜铃铛早已褪成哑色,却在缝纫机启动时轻轻颤动,仿佛在唤醒某个沉睡的夏日。

陈师傅的"飞人牌"缝纫机是1962年结婚时置的,铸铁机身上的牡丹花纹已被磨得发亮,转动时"嗒嗒嗒"的声响像极了老座钟的心跳。这声音惊得窗台上的蝉扑棱着翅膀撞向玻璃,透明的翅膀在阳光下划出细碎的虹,却让躲在废木料堆后的三个小丫头眼睛发亮。她们攥着捡来的碎布头,鼻尖上沁着汗,衣角被汗水黏在后背,却浑然不觉——穿黄裙子的小满正扒着窗台,辫梢的红头绳蹭到窗框上的槐花渍,那是去年春天陈师傅蒸槐花糕时滴落的,甜香仿佛还凝在木纹里。

"袖口要留三分宽,不然胳膊弯不过来。"陈师傅捏着银顶针在碎花布上敲出节奏,顶针边缘的凹痕是五十年前在巷口赵裁缝铺当学徒时,日日敲打布料磨出来的。他的手指粗短却灵活,拇指肚上的老茧比顶针还要亮,布料在压脚底下乖乖地行进,针脚细密得像井台边的青苔纹路。小满举着片梧桐叶,叶脉在阳光下透出翡翠般的纹路,叶尖还沾着晨露:"爷爷,能把这个绣在领口上吗?就像您给妈妈做的那件月白旗袍!"

陈师傅的手忽然顿住,镜片后的眼睛映着叶影,时光在镜片上晃出细碎的光斑。三十年前的秋天突然漫上来:巷口的梧桐树正落着金箔似的叶子,月白旗袍裹着新娘的腰肢,领口的并蒂莲是他趴在案板上绣了三夜的,针脚跟着新娘的心跳微微颤动,当她走过古井时,水面的月影恰好落在莲花中央,恍若一朵开在时光里的并蒂莲。那是他第一次独立完成的喜服,赵师傅拍着他的肩膀说:"小陈的针脚,能网住月光。"

板房角落里的纸箱"咔嗒"响了声,穿白背心的小穗踮着脚够到了箱底的布料。箱子是老周师傅用拆迁的木门改的,箱盖上的雕花还剩半朵牡丹,边缘用桐油抹过,泛着温润的光。里面码着孩子们从废墟里捡来的碎布:褪色的的确良带着洗旧的蓝,磨毛的劳动布上还留着机油印,带补丁的蓝卡其是李大爷的工装裤改的,最珍贵的是半块印着牡丹的软缎,缎面的光泽像被岁月吻过,不知是哪个拆迁户遗落的嫁妆。

"呀!这是王阿婆的围裙布!"小穗突然惊呼,手里的浅蓝布料边缘翻着毛边,补丁针脚歪歪扭扭像爬乱的蚂蚁。去年小满把王阿婆的蓝布围裙剪了给布娃娃做披风,被张婶追着跑了三条巷子,最后是陈师傅连夜用碎布头补上的。他记得王阿婆摸着补丁笑:"小陈的针脚,比我年轻时绣的花还俊。"如今围裙布上还留着淡淡的皂角香,那是王阿婆用来洗井台的味道。

小满忽然从裤兜掏出个铁皮盒,盒盖上印着"上海牌雪花膏",是从拆迁房的梳妆台上捡的。里面装着她们收集的"宝贝":三枚生锈的顶针、半颗珍珠纽扣、还有片夹在作业本里的槐花瓣。"爷爷,这个能缝在裙摆上吗?"她举着珍珠纽扣,纽扣孔里还缠着半根银线,像是从时光里漏出的线头。陈师傅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三十年的蝉鸣:"当年你妈出嫁,我在她裙摆缝了十二颗珍珠,每颗都对着天上的星子。"

窗外的蝉突然集体鸣叫,声音像潮水般漫过板房。小满的红头绳不知何时松开了,长发沾着碎布毛,却依然举着梧桐叶不肯放下。陈师傅从脖子上摘下老花镜,哈口气擦了擦,镜片后的目光落在缝纫机的抽屉上,那里锁着本泛黄的账本,每一页都记着巷子里的衣裳:李大爷的中山装、张婶的的确良衬衫、还有阿明去南方时带走的蓝布衫。账本第一页贴着张照片,二十年前的夏天,三个小丫头的妈妈们穿着他做的裙子站在古井边,裙摆上的槐花图案比真花还要鲜艳。

"来,爷爷教你们认针脚。"陈师傅拍了拍身边的木凳,凳面被磨得发亮,是从拆迁的老屋里搬来的,凳腿上还刻着不知哪个孩子的歪扭字迹。小满和小穗立刻挤过来,膝盖上的布娃娃歪戴着用碎布做的小帽子。陈师傅捏着银顶针,在碎花布上绣出叶脉的纹路,银针在阳光下划出银亮的弧线,像极了当年在月白旗袍上绣并蒂莲的模样。"顺着叶脉走针,就像顺着井水流向月亮。"他说这话时,窗外的蝉突然安静了,只有缝纫机的"嗒嗒"声,在闷热的空气里织出一张时光的网。

板房外的废木料堆传来"哗啦"声,是穿短裤的阿毛在翻找木板,他和虎娃正跟着老周师傅学做木工。木屑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碎金子,阳光穿过木板的缝隙,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影,恍若三十年前的梧桐树影。陈师傅的手忽然停在布料上,指腹触到布料里的线头——那是王阿婆围裙上的补丁线,粗棉线在指尖硌得生疼,却让他想起王阿婆临终前说的话:"小陈啊,你的针脚,能把碎了的时光缝起来。"

小满忽然指着窗台上的蝉蜕,透明的壳里空无一物,却依然保持着振翅的姿态。"爷爷,蝉蜕会变成星星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浸了水的黑葡萄。陈师傅笑了,用顶针敲了敲她的小脑袋:"会啊,就像你的针脚,会变成月亮上的银鱼。"他望向窗外的古井遗址,脚手架已经拆除,露出斑驳的井栏,那里曾是槐花宴的中心,曾是他给新娘绣旗袍的地方,此刻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光。

缝纫机的"嗒嗒"声还在继续,混着远处木工房的刨木声,在暑热的空气里交织成一首古老的歌。小满的手指在布料上描摹着叶脉,忽然哼起王阿婆教的童谣:"裁缝裁,木匠凿,井里的月亮会洗澡..."声音像槐花蜜般甜腻,惊得窗台上的蝉蜕轻轻颤动,仿佛沉睡的时光正被唤醒。陈师傅的顶针在布料上敲出节奏,每一下都敲在时光的琴键上,让那些褪色的碎布、泛黄的账本、还有井边的月光,都在这炎热的夏日里,重新绽放出温柔的光。

当第一滴汗水落在缝纫机上时,陈师傅忽然想起赵裁缝临终前的话:"手艺这东西,就像井里的月亮,看着碎了,其实在人心里圆着呢。"他看着眼前的三个小丫头,她们的手指笨拙却认真,针脚歪斜却充满期待,忽然明白,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消失,它们只是换了个模样,在时光里继续生长。就像这台"飞人牌"缝纫机,就像他手中的银顶针,就像那些被剪碎又缝补的碎布,在蝉鸣里,在暑热里,在孩子们的眼睛里,织就了一张永不褪色的时光之网。

窗外的蝉又开始鸣叫,声音比之前更响,却不再显得聒噪。小满的黄裙子扫过木板凳,带起一阵风,吹落了纸箱里的半块软缎。缎面上的牡丹在阳光下舒展花瓣,恍若三十年前的月白旗袍再次飘过巷口,领口的并蒂莲开得正盛,针脚细密得能网住所有流逝的时光。陈师傅的顶针在布料上敲出最后一个音节,抬起头时,看见三个小丫头正举着绣好的领口奔跑,阳光穿过她们的发梢,在地上投出三个小小的影子,恍若三个追逐时光的小银鱼,在蝉鸣里,在暑日里,在他布满老茧的手心里,永远不会迷失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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