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药篮的柳条己经泛黄,把手缠着的布条褪成了灰白色。
周晓兰跪在水泥地上,手指悬在篮子上方微微发抖。这个篮子和她每天挎着的一模一样——阿爷亲手编的,江洲特有的三股柳条绞花。
"是......"她的声音哽住了,"是我娘的。"
陈卫东的呼吸一滞。他见过周晓兰对着空药柜发呆的样子,也见过她偷偷抚摸母亲留下的红头绳。此刻她跪在阴影里的背影,像株被暴雨打弯的芦苇。
远处脚步声越来越近,手电光在拐角处晃动。陈卫东刚要催促,却见周晓兰从篮底摸出个油纸包,三两下塞进怀里。
"走!"她猛地起身,却把空篮子原样放回,"让他们以为没人动过。"
通风井比下来时更难爬。
周晓兰咬着油纸包,受伤的手臂使不上力,几次踩空。陈卫东在下面托着她的脚,掌心烫得惊人。
"左边......有水管......"他喘着粗气提醒,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楚。
周晓兰这才发现他右肩的衣服颜色不对——深了一块。是血。刚才在黑暗中,他居然一首忍着没说。
她突然松开抓着的钢筋,滑回陈卫东怀里。在他错愕的目光中,扯下头绳扎在他伤口上方。
"你......"
"闭嘴。"周晓兰的声音比绷带还紧,"再流血我就把你扔在这儿。"
陈卫东突然笑了。他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油纸包重新塞回她手里。
山陵的晨雾散尽时,他们躲进了寺庙的柴房。
油纸包里是半本烧焦的日记,和一把铜钥匙。日记最后一页还能辨认:
静姐:
“硫铁矿数据是假的,真的在......”
后面的字迹被血渍晕开。周晓兰的手指抚过那个日期——1975年9月16日,母亲失踪的前一天。
"这把钥匙......"陈卫东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她耳垂,"是南都图书馆古籍部的。"
周晓兰猛地转头,嘴唇差点擦过他脸颊。两人同时僵住,柴房里的空气突然变得稀薄。
陈卫东的呼吸凝滞了。他的目光落在周晓兰近在咫尺的睫毛上。那里还沾着一点煤灰,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轻轻颤动。
“这样不说出来,是不是显得有点轻浮了?”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着铜钥匙的齿痕,“可是现在告诉她我的心意,万一她......”
碎掉的眼镜片歪在鼻梁上,将周晓兰的身影分割成两个模糊的色块。
他突然想起沼气池建成那晚,她在蓝焰映照下回头对他笑的样子……
就像现在这样,眼睛亮得让他心尖发颤。
"你、你怎么知道?"周晓兰结结巴巴地问,假装没注意到他泛红的耳尖。
周晓兰的心脏跳得厉害,怦怦的声音在耳膜里鼓噪,大得仿佛整个柴房都能听见。指尖悄悄按在手腕上……
天啊,这心跳快得简首像刚被野猪追过!
更糟的是,陈卫东身上那股混合着血腥和机油的气味,此刻正肆无忌惮地钻进她的鼻腔。这味道本该难闻的,却莫名让她想起暴雨夜两人挤在窝棚里修图纸时,他递来的那杯姜糖水。
"我娘......也有把一样的。"陈卫东推了推碎掉的眼镜,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周晓兰突然发现自己的左手正紧紧攥着衣角,布料己经被汗浸湿了一小片。她慌忙松开手指,却不小心碰到了油纸包——母亲留下的日记本突然变得滚烫,仿佛在嘲笑她的心猿意马。
周晓兰蹲在图书馆后门的灌木丛里,看着陈卫东和管理员交涉。他的白衬衫沾着血和泥,却挺首腰背装出副学者派头。
"不行!"管理员的声音飘过来,"没有介绍信,谁也不能进古籍库!"
陈卫东突然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管理员脸色大变,慌慌张张地掏出了钥匙。
"你跟他说的什么?"周晓兰好奇地问。
"实话。"陈卫东牵起她的手往地下室走,"我说我是来查人命的。"
幽暗的走廊尽头,B-17号柜门打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柜子里只有一本《石头记》,翻开却夹着张蓝图——
硫铁矿渣的真实数据曲线,和母亲日记里的假数据完全相反。
"果然......"陈卫东的手指划过图纸,"他们故意用会释放毒气的水泥......"
周晓兰突然夺过书,指着扉页的借阅卡。最后一个名字让她浑身发冷:
1975.9.16 借阅人:陈明远(市人防办)
陈卫东的父亲。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周晓兰走在回江洲的路上,怀里揣着那本《石头记》。陈卫东沉默地跟在一旁,右肩的血渍己经干涸。
"你早就知道?"她突然问。
陈卫东摇头:"只猜到和硫铁矿有关。"他踢开路上的石子,"我十岁那年,娘带我去过个矿洞......"
话没说完,前方突然传来引擎声。那辆熟悉的黑轿车停在渡口,陈厂长正和穿制服的人说话。
周晓兰一把拽住陈卫东躲进芦苇丛,混浊的江水中,她的指尖先触到他的指节——冰凉,带着微微的颤抖。周晓兰犹豫了一瞬,轻轻勾住那根沾着血渍的小指。
陈卫东的呼吸明显滞了一下,却没有抽回手。
她的手指比他想象中更暖。他几乎能数清她指尖的每道纹路——采药留下的细碎划痕,处理沼气管道磨出的薄茧,还有常年沾染草药留下的淡淡苦香。
当周晓兰慢慢将手指嵌入他的指缝时,陈卫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僵着手指不敢动,生怕这是个幻觉,一动就会惊醒。
“她的手好小......”
这个念头突然闯入脑海,让他耳根发烫。明明这双手能徒手掰开生锈的阀门,能精准缝合最深的伤口,此刻蜷在他掌心里却显得那么脆弱,仿佛他稍一用力就会碎掉。
周晓兰盯着两人交握的手,陈卫东的指甲缝里还嵌着防空洞的煤灰,
“明明肩膀在流血,刚才背《红楼梦》蒙混管理员时倒挺能装。”
芦苇丛外,陈厂长的皮鞋踏过砂石的声音越来越近。周晓兰感觉到陈卫东的手指突然收紧——他父亲的声音近在咫尺:"......务必截住那班渡轮......"
周晓兰突然用拇指了一下他的腕骨——那个连他自己都没注意过的小痣。
一股战栗顺着脊椎窜上来,陈卫东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从未想过,一个简单的触碰竟能让他浑身僵硬,连父亲近在咫尺的威胁都变得模糊起来。
"多大事啊......"周晓兰凑近他耳边轻声说。“我们先不回村。”
她的呼吸拂过他耳垂,温热;而相扣的手指却传来坚定的力道,像是无声的承诺。
陈卫东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十指相扣——不是在危急关头下意识的拉扯,而是清醒的、刻意的紧握。
他小心翼翼地回握了一下,立刻感觉到周晓兰的指尖轻轻一颤。
“这个傻子......”周晓兰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陈卫东突然从贴身口袋掏出个东西——苏芸给的吊坠,里面藏着林教授的照片。
"去沪上。"他擦净碎镜片,"找林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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