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站的月台上飘着煤烟味。
周晓兰蹲在行李堆后面，用草药汁给陈卫东重新包扎肩膀。纱布缠到第三圈时，广播突然响起："乘坐K374次列车的旅客请注意......"
"是那班。"陈卫东压低帽檐，"但检票口有警察。"
周晓兰瞥向检票处——两个穿制服的正在核对照片。她突然扯开自己辫子，抓了把煤灰抹在脸上，又把衣领扯歪。
"跟着我。"她拽起陈卫东的手，"装醉。"
"哎哟喂——要死啊你！"周晓兰突然拔高嗓门，一口土话浓得能滴出水来。她踉跄着拽住陈卫东的衣领，把满手煤灰蹭在他脸上，"磨磨蹭蹭的，赶不上车看老娘不打断你的腿！"
陈卫东僵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他弓起背，故意把步子拖得歪歪斜斜："媳妇儿......我、我真喝不动了......"
"放屁！"周晓兰一巴掌拍在他后背，发出清脆的"啪"声。陈卫东差点咬到舌头，这丫头下手是真狠。
"昨晚上跟王二狗喝的时候咋不说？"她扯着嗓子嚷嚷，唾沫星子飞溅，"我娘病得要死要活，你个窝囊废还敢......"
检票口的警察皱眉退开半步。就在这电光火石的间隙，周晓兰突然脚下一绊，整个人扑向陈卫东。两人撞翻行李架，哗啦啦的声响中，她趁机把陈卫东的脸按在自己肩头。
"要死啊！"她边骂边用身子挡住警察视线，"连自己婆娘都扶不住！"
陈卫东闷在她肩窝里，嗅到草药香混着煤灰的古怪味道。他憋着笑，声音发抖："媳、媳妇我错了......"
警察嫌恶地摆摆手放行。他们歪歪扭扭穿过检票口时，一张通缉照片从警察手中飘落——十二岁的陈卫东穿着少先队服，在农科院门口笑得腼腆。
周晓兰缩在靠窗的位置，陈卫东的手臂横在她身后，虚虚环成个保护的姿势。他的伤口又开始渗血，在白衬衫上洇出淡红的痕迹。
"看。"他突然用下巴指向过道。
赵金花穿着服务员制服，正推着餐车挨个查票。她烫卷的头发扎成了死板的马尾，脖子上有道新鲜的淤青。
"要盒饭吗？"她停在他们面前，声音平板，却悄悄塞来张纸条。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
软卧包厢 林教授资料在7B
周晓兰刚想追问，赵金花己经推车离开，只在餐盘下压着把钥匙——和古籍部那把一模一样。
深夜的软卧包厢走廊静得可怕。
陈卫东蹲在7B门口开锁时，周晓兰盯着通风口的铁丝网——那里有根红线，是苏芸最喜欢的发绳颜色。
"找到了。"陈卫东抽出本《化工手册》，内页被挖空，塞着微型胶卷。
突然，隔壁包厢传来杯子碎裂的声音。一个熟悉的嗓音冷笑道："......林静活不过今晚。"
是陈厂长。
周晓兰的手猛地攥紧陈卫东的衣角。他的呼吸喷在她耳畔："你去7A引开他们，我拿胶卷。"
"不行！"她急得咬到他耳朵，"你伤还没......"
话没说完，7B的门锁突然转动。
储藏间比棺材还窄。
周晓兰和陈卫东紧贴着挤在拖把堆里，胶卷盒硌在两人胸口之间。陈卫东的伤肩抵着铁皮柜，疼得冷汗首流，却一声不吭。
"搜干净！"陈厂长的怒吼隔着门板传来，"特别是带《化工手册》的！"
周晓兰的鼻尖抵着陈卫东的锁骨，闻到他身上血腥味混着冷汗的气息。她想抬头看他伤势，却被他用手掌轻轻按回原处。
他的心跳透过单薄衬衫传来，又快又重，震得她耳膜发麻。不知何时，她的手指己经揪住他腰侧的布料，皱得像团咸菜。
搜查声渐远时，陈卫东突然低头。
"晓兰，"他的嘴唇几乎贴着她发顶，"如果......"
"没有如果。"她猛地抬头，额头撞到他下巴，"林教授会没事，我们也会。"
黑暗中，她感觉陈卫东的喉结动了动，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
“等这一切结束......”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胶卷盒边缘，“等找到林师姐，等沼气项目建成，我一定要告诉她……”
储藏间的霉味突然变得刺鼻。陈卫东盯着近在咫尺的发旋，想起江洲初遇时蒲公英粘在她辫梢的样子，想起暴雨夜她蜷在窝棚里守图纸的侧脸，想起刚才她额头撞上来时那股倔强的力道。
他悄悄收紧了环在她背后的手臂，在心底刻下承诺：要带她去看清远湖的荷花，要给她买南都饭店的奶油蛋糕，要把那首练了三个月的手风琴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弹给她听……
上海站的晨雾带着黄浦江的腥气。
周晓兰望着站台上的巨幅标语"备战备荒为人民"，突然拽住陈卫东："不对劲。"
来接站的人群里，有个穿白大褂的一首看表，太像钓鱼的便衣了。她摸出铜哨含在嘴里，三长两短的暗号刚吹响，苏芸的声音就从广播室传来：
"乘坐K374次列车的苏芸同志，请到失物招领处认领您的绒线帽......"
这是预警。
陈卫东突然搂住她肩膀，带着她转向货运通道："走这边。"
在靠近铁栅栏时突然压低声音。"林师姐在杨浦区废旧化工厂......"他的嘴唇几乎没动，热气拂过她耳垂，"七号仓库有后门。"
周晓兰会意，"死鬼！这边！"周晓兰突然拔高嗓门，拽着陈卫东的耳朵往货运通道拖，"二舅说在仓库等咱们，你聋啦？"
她骂得整个月台都回头，红头绳散了一半，活脱脱是个泼辣村姑。
立刻又揪住他衣领："磨蹭啥！赶不上晌午饭我扒了你的皮！"
周晓兰摸向怀里的胶卷盒，突然发现陈卫东的手指在发抖——不是恐惧，是失血过多的征兆。
"多大事啊......"她反手握住他手腕，把早就备好的参片塞进他嘴里，"死不了。"
参片苦得陈卫东皱眉，却乖乖含住了。他的眼镜片在晨光中闪着雾蒙蒙的光，映出她脏兮兮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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