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透过破旧窗纸上一个微小的虫蛀孔洞,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一枚惨淡的光斑。花花蜷缩在门板投下的阴影里,身体因为寒冷和饥饿而微微发抖。喉咙干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胃里早己空空如也,却对门口那碗散发着浓烈馊味的糊状物生不出半点食欲。那气味混合着屋内的霉腐,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空气。
死寂如同沉重的铁幕,笼罩着这间狭小的囚室。只有墙角那口铜缸里浑浊的雨水表面,偶尔因气流扰动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发出极其微弱、几乎不存在的“啵”的一声轻响。
就在花花意识因为饥饿和寒冷而有些模糊的临界点——
“吱呀……”
门轴干涩的摩擦声再次响起,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花花猛地一个激灵,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锁定了门口。
依旧是那条狭窄的门缝。依旧是那个佝偻着腰、穿着深灰色粗布衣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她低着头,动作迟缓而僵硬,如同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这一次,她手里除了一个装着同样浑浊糊状物的粗陶碗,另一只手上还搭着一小叠折叠整齐的、同样深灰色的粗布衣服。
老妇人依旧没有看花花一眼。她无声地走进来,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她先将新的粗陶碗放在地上,就在昨晚那碗己经凝结成块、散发出更加刺鼻馊臭的旧碗旁边。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弯下腰,将那一小叠衣服放在旧碗旁边冰冷的地面上。
动作间,她灰布裙裾的下摆扫过门槛。那布料粗糙僵硬,如同未经浆洗的麻袋片,却没有带起一丝灰尘,也没有在门槛上留下任何褶皱的痕迹。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刻板的、毫无生气的精准。
做完这一切,她首起佝偻的腰,依旧低着头,仿佛地上的花花和那两碗食物、那叠衣服都只是空气。她无声地转过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哐当!”门再次被关上!“咔哒!”锁链缠绕落锁的声音如同冰冷的丧钟,再次敲响!
花花死死盯着地上那两碗散发着馊臭的食物和那叠深灰色的粗布衣服。老妇人那毫无生气、如同幽魂般的姿态,比任何粗暴的呵斥都更让人心底发寒。那不是冷漠,是彻底的漠视,是将她视为不存在之物的彻底隔绝。
一股巨大的愤怒和绝望在胸口翻涌,却被冰冷的现实死死压住。她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哪怕是被囚禁的鸟儿,也要用喙去啄一啄笼子的栏杆!
她挣扎着从冰冷的地面上爬起来。双腿因为久蜷和寒冷而麻木僵硬,每一步都如同踩在针尖上。她踉跄着走到那扇糊着破旧高丽纸的小窗边。
窗户很高,以她的身高只能勉强够到窗棂的下沿。窗纸早己发黄、布满污渍和细小的破洞。她踮起脚尖,努力地将眼睛凑近其中一个稍大的破洞。
视野被狭窄的洞口切割。外面是那个小小的、死气沉沉的院落。青砖缝隙里湿滑的青苔在惨淡的天光下泛着幽绿。墙角那口布满绿锈的铜缸依旧盛着浑浊的雨水。高耸的院墙爬满枯萎的藤蔓,如同冰冷的铁壁,隔绝了所有的视线。院墙上方,只有一方狭窄得可怜的灰白色天空。
死寂。绝对的死寂。
花花不甘心。她将耳朵紧紧贴上冰冷的砖墙。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墙壁的粗糙、湿滑和渗入骨髓的寒意。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意念沉入那饱受摧残、却异常敏锐的听觉世界。
屏蔽掉耳道深处那永不停歇的嗡鸣!屏蔽掉自己粗重压抑的呼吸和狂乱的心跳!如同在惊涛骇浪中寻找一根漂浮的针!
捕捉!过滤!放大!
时间在专注中变得粘稠。
渐渐地……一些极其微弱、如同隔着厚重棉被般模糊的声音,极其艰难地穿透了墙壁和空间的阻隔,断断续续地钻入她的耳蜗……
风声: 不再是院墙内死寂的空气流动,而是来自更高、更远的地方。带着某种空旷的回响,吹拂过琉璃瓦片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呜…呜…”轻鸣。
鸟鸣: 几声短促、清脆的鸟叫。但声音仿佛被水浸过,失去了自然的穿透力,变得模糊而遥远。声源的位置似乎很远,在王府的某个花园方向?
脚步声: 极其轻微、密集、带着某种规律性的“沙…沙…”声。不是一个人的脚步,而是很多人!脚步落地很轻,间隔均匀,像是训练有素的仆役在快速穿行于某条特定的回廊。声音来源模糊,似乎在东边?
更远处…… 一种极其微弱、如同幻觉般的……水流声?似乎是人工引渠或者池塘水车运转的细碎哗啦声……来自西北方向?
这些声音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稍纵即逝。它们被层层叠叠的楼阁、院墙、树木无情地过滤、削弱、扭曲。但在花花高度集中的听觉世界里,它们如同地图上的坐标,模糊地勾勒出这座庞大王府某个遥远角落的轮廓。
然而,这些声音依旧无法提供任何关于她处境的有用信息。只有一种被遗弃在孤岛深处的、更加深沉的绝望感。
就在花花的精神因为高度专注而疲惫不堪、耳中的嗡鸣似乎要重新占据上风的刹那——
一缕……截然不同的声音!
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颗石子,猝然穿透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是……乐声?!
丝竹管弦之声!
极其微弱!如同从极遥远的水底传来!被层层阻隔扭曲得失去了原本的音色,只剩下模糊的旋律轮廓和节奏!
花花的心脏猛地一跳!她更加用力地将耳朵贴在冰冷的砖墙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捕捉!放大!
声音渐渐清晰了一分!
是琵琶!急促的轮指如同骤雨敲击玉盘!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却又带着一种……刻板的精准?每一个音符的颗粒感都异常清晰,如同用尺子量过,缺乏即兴的激情和自然的流淌。
还有箫声!呜咽低回,试图营造一种缠绵悱恻的氛围,但那气息的转换却过于平稳流畅,少了情感起伏的顿挫。
更有古筝!流水般的刮奏试图描绘高山流水的意境,但节奏过于规整,如同机械的复刻……
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奏响的是一支极为华丽、技巧娴熟的宴乐之曲。但在花花异常敏锐的听觉世界里,却捕捉到了太多的不自然!那乐声虽然悦耳,却如同用最名贵的丝绸精心缝制出的假花,空有绚丽的色彩,却闻不到一丝生命的芬芳!每一个音符都像是被精心计算、排练过千百遍的产物,带着一种匠气的冰冷和……表演的刻意?
王府宴客?宁王在宴请宾客?
花花的眉头紧紧皱起。如果是在宴客,为何乐声听起来如此遥远?如此……缺乏生气?宾客的谈笑呢?杯盏的碰撞呢?侍者的穿梭呢?为何只有这被刻意放大、却又被层层过滤后显得空洞的乐声?
就在那支宴乐之曲的琵琶轮指快到极致、如同狂风暴雨般冲向一个华丽高音的瞬间——
“好——!!!”
一声突兀的、带着刻意浮夸的醉意狂笑,如同炸雷般猛地撕裂了原本精致的乐声帷幕!那声音洪亮、霸道、充满了不可一世的张狂!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浓重的酒气,清晰地穿透了层层阻隔,狠狠撞入花花的耳蜗!
“弹得好!妙!妙啊!”那醉醺醺的声音继续咆哮着,带着巨大的满足和狂放,“赏!重重有赏!哈哈哈!接着奏!接着舞!本王今日……不醉不归!!哈哈哈——!!”
狂笑声在刻意拔高的尾音中戛然而止,带着一种用力过猛的突兀感。紧接着,那被中断的华丽乐声再次响起,试图接上之前的旋律,但节奏明显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如同精美的缎面被撕开了一道微小的裂口。
花花猛地缩回了贴在墙上的耳朵!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身体因为巨大的惊疑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是宁王的声音!
那醉态!那狂笑!那夸张的语调!和昨天在长街上、在巷口时……一模一样!
可是……这醉态是假的!
花花的心沉到了冰点。昨天马背上那沉稳的心跳、那刻意控制的呼吸、那绷紧的肌肉……所有的记忆碎片都在此刻清晰地回闪!
他在演戏!在王府深处,在自己的地盘上,面对自己的宾客……他还在演戏!
这盛大的宴乐,这华丽的丝竹,这满堂的宾客……难道都是他精心布置的舞台?而他,则是舞台上那个惟妙惟肖的……醉酒的王爷?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沉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花花的心脏!比被囚禁更可怕的,是囚禁她的人,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无法看透的谜团!她感觉自己正被无形的丝线拉扯着,坠入一个精心编织的、深不见底的旋涡中心。
墙角铜缸里浑浊的水面,倒映着窗外惨淡的天光,如同一只浑浊的、充满讥诮的独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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