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堂炭盆里的火星子噼啪炸开，武植捏着那团染了茉莉香的信笺，指腹被烫得发疼。
窗外雪片密得像撒豆子，窗纸被风拍得忽闪，映得虎皮凳上的人影忽明忽暗。
"主公。"
门帘掀起的刹那，冷风裹着雪粒灌进来。
赵五裹着件毛边皮袄跨进门，刀鞘在门槛上磕出轻响——他总爱把雁翎刀别在左边，说这样抽刀快三分。
紧随其后的吴用撩了撩青布道袍，腰间铜鱼佩叮当作响，眉峰上还沾着未化的雪，倒像替他添了抹冷硬的棱角。
武植把信笺往桌上一抛，火盆里的光映得他眼底发亮："东京来的。"
赵五粗粝的手指刚要去捡，吴用己先一步拈起。
他眯眼扫过字迹，指节在桌沿轻轻一叩："李师师的茉莉香胰子，阳谷城买不到。"话音未落，赵五的刀己"噌"地出鞘半寸，刀光映得他浓眉倒竖："狗日的内鬼，藏在老子眼皮子底下多久了？"
"别急。"武植抄起酒坛往三个粗瓷碗里倒酒，琥珀色的酒液溅在虎皮上，"先理线头。"他屈指敲了敲供桌，那里摆着假林冲招供的血书，"李助要保高衙内，怕我清算高家旧账；李师师说'身边之人'，宫变牵连到阳谷——两条线，该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吴用把信笺凑到火盆前，看着墨迹在热气里晕开："前日张书吏查账，说上个月有三车军粮记成了炊饼款。"他扯了扯道袍袖口，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小楷笔记，"还有马厩的老张头，总说儿子在东京当差，可上个月他儿子的家书，信封上的邮戳是沧州。"
赵五的酒碗"砰"地砸在桌上："老子这就去扒了老张头的皮！"
"慢。"武植按住他手腕，酒液顺着指缝淌到虎皮上，"你当内鬼是傻的？
明面上的破绽早清理干净了。"他转向吴用，"学究说的'影子名单'，该用了。"
吴用从袖中摸出个油布包，打开是叠边角卷毛的纸页，每一页都用朱砂标着名字："这半年来，频繁出入军营、府邸的仆役、货郎、算卦先生......共三十七人。"他指尖划过第三页最后一个名字，"其中五个跟东京有信鸽往来，三个曾在柴大官人庄上当护院。"
"柴进？"赵五嗤笑一声，"那酸秀才早被宋江坑得倾家荡产，他的人能翻出什么浪？"
"柴进的人未必反，但有人拿柴进的名头当幌子。"武植端起酒碗抿了口，辣得喉咙发紧，"学究，让王婆从市井里探。
她那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套话最利索。"
"明白。"吴用把名单重新用油布裹好，"我这就去写密信，让她明早去十字街茶棚，故意说'武大王要立皇后了，候选是东京李行首'——真内鬼听见，要么急着报信，要么急着灭口。"
赵五突然搓了搓手，刀疤跟着嘴角往上扯："主公，暗哨我来布。
挑十个精壮小子，扮成卖糖葫芦的、补锅的、要饭的......保证把这三十七号人盯死了。"
"好。"武植拍了拍他后背，"重点盯那几个跟东京通信的，尤其是总往城南破庙跑的——上次我见个戴斗笠的，进去时揣着个竹筒，出来时空了。"
赵五猛地站起，皮袄上的雪粒簌簌往下掉："我这就去挑人！"他走到门口又回头，刀鞘撞在门框上，"主公，那假林冲咋办？"
"关柴房，每天给两个冷炊饼。"武植摸出短刀转了个花，"留着，等钓出大鱼再杀——他哭哭啼啼的样儿，正好当引子。"
吴用起身整理道袍，铜鱼佩在腰间晃出细碎的响："我去寻王婆。
她要是问起，就说......"他突然笑了，"就说武大王要立后，是我吴用算的卦，说李行首八字最合。"
门帘再次被掀起，两人的脚印在雪地上叠成深浅不一的坑。
武植盯着那串脚印，突然弯腰从供桌下摸出个泥封的木匣——里面是半块虎符，是前月打退青州兵时从敌将身上搜的。
"阿菊！"他喊了一嗓子。
小丫鬟抱着团炭跑进来，发辫上的红绳结冻成了硬邦邦的小冰锥："主公？"
"去把张书吏叫来。"武植把虎符往匣里一扣，"就说......我要写封给东京的'求和信'。"
子时三刻，阳谷驿馆门前的灯笼被雪压得低低的。
张书吏搓着冻红的手，把写满"愿纳岁贡，共抗辽贼"的羊皮纸往雪地里一丢，又用脚踩了踩，让墨迹晕开些——这是武植的主意，越潦草越像仓促遗失。
第二日清晨，雪停了。
赵五裹着件破棉袄蹲在街角，嘴里叼着根冻硬的糖葫芦，眼尾的刀疤随着视线移动：穿灰布衫的老货郎蹲在驿馆门前打哈欠，突然瞥见雪地里的羊皮纸。
他左右张望两下，袖子一抄把纸卷进怀里，背着手往城东走。
赵五摸出块烤红薯啃着，不紧不慢跟着。
老货郎拐进条窄巷，敲了敲青砖墙的第三块砖——"咔"的一声，墙缝里露出个巴掌大的洞。
他把纸塞进去，又用碎砖堵好，哼着小调往米铺走。
日头过午，赵五掀开门帘进了后堂。
武植正啃着炊饼，见他进来，把半块饼往桌上一丢："如何？"
"那老货郎把纸送进了城东墙洞。"赵五抹了把脸上的雪水，"我让人扒了墙，里面有个密道，通着米铺后院。"他从怀里摸出个铜印，印面刻着"兵部司务房"几个篆字，"米铺掌柜腰间别着这玩意儿，我瞅见了。"
武植捏着铜印，指腹蹭过磨损的边缘——这是宋廷兵部低阶官吏的信物。
他突然笑了，笑得眼角的细纹都堆起来："明儿个，让人去米铺买二十石白米。"他把铜印往袖里一塞，"就说......武大王要赏他'支援前线粮草有功'。"
窗外的冰锥子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像无数把悬着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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