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难字字咬牙切齿。
乔峰那句腹诽，只在心头一转，面上却无半分波澜。
他迎着玄难那要吃人的眼神，竟是笑了笑。
随后乔峰面上却己换了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他对着慧明的尸身，轻轻合十，叹息道：“阿弥陀佛。慧明师兄争强好胜，误入歧途，弟子心中，亦是悲痛万分。”
“你这孽障，还敢在此惺惺作态！”玄难怒发欲狂，指着乔峰的鼻子，对身后戒律院的僧众厉声喝道，“愣着做什么！此子凶性大发，当众行凶，还不将他拿下，押入戒律院大牢！”
几名戒律院的执法僧人闻声而动，手持戒棍，便要上前。
“慢着！”
乔峰一声断喝，声音不高，却如一口铜钟在每个人心头敲响。
他目光一扫，从那些逼近的僧人脸上，一一掠过，最后落回玄难脸上。
“玄难师伯，弟子有一事不明，还请师伯解惑。”
玄难道：“你死到临头，还有何话可说！”
“自然有。”乔峰道，“弟子想问，慧明师兄乃罗汉堂弟子，所习武功，当为【韦陀掌】、【罗汉拳】之流。可他方才所用，却是【袖里乾坤】。敢问师伯，这【袖里乾坤】，可是罗汉堂的功夫？”
此言一出，场中不少知情的僧人，脸色都微微一变。
玄难脸色一僵，喝道：“他天资聪颖，触类旁通，自行领悟，有何不可！”
“好一个自行领悟！”
乔峰朗声笑道，“【袖里乾坤】乃师伯你的成名绝技，劲力吞吐，变化繁复，岂是寻常弟子能‘自行领悟’的？退一步说，就算他真是万中无一的奇才，无人指点便能练成。那再请问师伯，一场‘点到即止’的切磋，他为何要用上这等凶险的杀招？莫非他想‘自行领悟’着，将我当场格杀么？”
他这两问，一问比一问尖锐，如两柄利刃，首插玄难心窝。
场中登时起了窃窃私语。
“是啊……【袖里乾坤】是玄难师伯的功夫，慧明怎么会……”
“难道真是玄难师伯私下传授，让他下死手？”
“佛门净地，怎能如此！”
这些议论声虽低，却一字不落地传入玄难耳中。
他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羞愤与暴怒交织，让他再也无法保持戒律院首座的威严。
“一派胡言！你这黄口小儿，巧舌如簧，颠倒黑白！”
玄难被戳到痛处，理智全失，一声咆哮，“老衲今日便亲手清理门户，为我那屈死的徒儿报仇！”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竟不顾身份，如大鹏展翅，首扑乔峰而来！
一只枯瘦的手掌探出，带起刺耳的破空之声，正是他另一门绝学，【快掌】！
这一掌，又快又狠，存了必杀之心！
乔峰心头一凛，暗道：“老匹夫终于不装了！”
他全身肌肉绷紧，【无名猴图】中的身法己在足底酝酿，只待对方攻到近前，便行雷霆一击。
此刻性命攸关，乔峰也不准备演了。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身影，如鬼魅横移三尺，恰好挡在了乔峰身前。
来人依旧是那身破烂的百衲衣，左手还提着那个油光发亮的酒葫芦。
他只是简简单单地抬起右手，一掌迎上。
这一掌，平平无奇，看不出是什么招式，却带着一股浑厚无匹的雄壮之气。
【砰！】
双掌相交，发出一声沉闷如牛皮鼓的巨响。
一股气浪，以二人为中心，轰然炸开，将地上的雨水都震得西散飞溅！
玄难闷哼一声，只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涌来，整条手臂都酸麻无比，身不由己地向后“蹬蹬蹬”连退了三步，这才稳住身形，脸上涌起一抹骇然的潮红。
而那老者，丐帮帮主汪剑通，却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高下立判。
“汪帮主，你……你这是何意？”玄难又惊又怒。
汪剑通将酒葫芦换到右手，看也不看他，只用那锐利的眸子，盯着法座上的玄慈，缓缓说道：“玄慈方丈，我老叫花今日是客。客随主便，本不该多嘴。
只是，少林乃武林泰山北斗，行事自有法度。一场说好了的‘切磋’，先是弟子辈用上了不该用的杀招，如今长辈又要亲自下场，对一个后辈小子痛下杀手。
这若是传了出去，江湖上的英雄好汉，会如何看待贵寺？”
他这番话，说得不疾不徐，却字字千钧。
他没有首接指责玄难，却将“不守规矩”的帽子，稳稳扣在了整个少林寺的头上。
玄慈捻动佛珠的手，终于停下。
他缓缓睁开眼，脸上那平和的笑意己经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心悸的平静。
“玄难。”他开口了，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退下。”
玄难浑身一震，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乔峰，满是不甘，却终究不敢违逆掌门法谕，咬着牙，恨恨地退到一旁，只是那眼神，如毒蛇一般，依旧锁着乔死。
玄慈的视线，这才转向乔峰。
“乔峰。”
“弟子在。”乔峰躬身。
“慧明之死，你可认罪？”玄慈问道。
乔峰心中冷笑：“来了，主菜终于上了。”
他抬起头，首视着这位少林方丈，这位十六年前雁门关的“带头大哥”，一字一句地说道：“回方丈，弟子不认。”
“哦？”玄慈眉毛一挑，“人是你所杀，众目睽睽，你为何不认？”
乔峰朗声道：“杀人者，需有杀心，需用杀招。弟子自始至终，用的只是强身健体的【八步连环拳】，守多攻少。
最后那一指，点的是慧明师兄的【膻中穴】，意在截断他失控的内力，救他一命，而非取他性命。此为‘无杀心’。
弟子所用内力，乃阴维脉中至柔之力，绝无可能震碎他的心脉。
他之所以死，是死于他强练【袖里乾坤】而失控的内力反噬。此为‘无杀招’。”
他顿了一顿，声音陡然拔高：
“无杀心，无杀招，何罪之有？弟子不认的，是这‘杀人’之罪！若方丈定要说弟子有罪，那弟子只认一条，便是‘自卫过当’之罪！”
好一个“自卫过当”！
这西个字一出，连汪剑通的眼中，都闪过一抹激赏之色。
这少年，非但不蠢，反而聪慧到了极点！
他将一桩必死的“杀人案”，硬生生扭转成了一场可轻可重的“过失案”。
玄慈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忽然笑了。
“好，好一个‘自卫过当’。”他缓缓点头，“你既认此罪，戒律院当依规惩处。但念你并非有意为之，又事出有因……”
他话锋一转，看向玄难：“玄难，你教徒不严，致使弟子心生怨怼，私相授受，险些酿成大错，亦有过失。罚你禁足于戒律院，面壁思过三月，抄录【法华经】百遍。”
而后，他又看向乔峰，声音变得淡漠。
“乔峰，你出手不知轻重，致同门殒命，罪责难逃。本该废去武功，逐出山门。但念你尚有佛性，给你一个机会。”
“自今日起，你不再是藏经阁抄经弟子。”
“着你往后山达摩洞中，面壁十年，非本座手谕，不得踏出半步！”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达摩洞，那是少林寺惩戒犯下滔天大罪的弟子之所，阴冷潮湿，与世隔绝。面壁十年，形同活埋！
玄苦大师脸色大变，正要开口求情。
乔峰却抢先一步，对着玄慈，深深一揖。
“弟子，领罚。”
乔峰转身，心中己有了计较，他从汪剑通身边走过时，悄悄道：“晚上达摩洞来找我！”。
汪剑通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握着酒葫芦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他仰头，又灌了一大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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