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僧人将乔峰押至后山，达摩洞口黑沉沉，如巨兽张开的大口，往里渗着阴森寒气。
“师兄请回吧。”乔峰对那两名僧人淡然道。
二人如避蛇蝎，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乔峰踏入洞中，石壁之上光秃秃的，仅有一幅达摩面壁的残破石刻，除此之外，空无一物。他盘膝坐下，心中却无半分沮丧，反倒觉得好笑：“面壁十年？玄慈老狐狸，你这算盘倒是打得精。既将我这个烫手山芋隔绝开来，又能对玄难有个交代，还顺道卖了汪剑通一个人情。只可惜，你算错了一件事。”
他心中冷哼：“我乔峰，可不是那种任人摆布的三好学生。”
此处名为囚牢，实则无人看管。少林寺不待也罢，这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他打定主意，待夜深人静，便悄然离去。
夜至三更，风雨己歇。
洞内一片死寂，乔峰正欲起身，耳廓却微微一动。洞外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落足声，若非他伐毛洗髓之后五感过人，绝难察觉。
有人来了。
来者气息隐蔽，脚步轻盈，绝非寻常僧人。乔峰心念电转，立时翻身滚向石壁一侧的阴影里，将呼吸压至最低。
一道黑影，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闪入洞中。那人一身夜行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闪着凶光的眼睛。
乔峰心中一动：“好快的身法，竟不输于寺中任何一位玄字辈高僧。”
那黑衣人甫一进洞，便向乔峰方才打坐之处看去，见空无一人，微一错愕，随即杀机暴涨，不发一言，右手一翻，五指成爪，挟着凌厉的劲风，朝着阴影处便抓了过来！
这一抓，迅猛狠戾，空气中都带起“嗤嗤”的轻响，分明是戒律院的【龙爪手】！
“玄难！”
乔峰瞬间便确定了来人的身份。这股子含恨出手的暴戾之气，除了玄难那老家伙，再无旁人。
他不敢怠慢，脚下使出【八步连环拳】的身法，险之又险地避开这一爪。那黑衣人的爪风擦着他的肩头划过，石壁上竟被抓出五道深深的印痕，碎石簌簌而落。
“好狠毒的老匹夫！”乔峰暗骂一声，却不敢出言点破。
他此刻万万不能暴露自己己然识破对方身份，否则便是撕破了脸，对方没了顾忌，今日之事，再无善了的可能。
玄难一击不中，更是怒火中烧，攻势一变，掌法大开大合，正是白日里用过的【快掌】。一时间，小小的山洞之内，掌影密布，劲风呼啸，招招不离乔峰周身要害。
乔峰将【八步连环拳】的身法施展到了极致，在狭小的空间内辗转腾挪，躲得狼狈不堪。他心中叫苦不迭，这老家伙成名三十年，内力深厚，招式老辣，自己就算用上洗髓经，只怕也不是对手？
【砰！】
一个闪避不及，乔峰的左臂被掌风扫中，顿觉一阵火辣辣的剧痛，整条手臂都麻了半边。
“小孽障，我看你往哪里躲！”玄难发出一声沙哑的低吼，显然己动了真怒。
乔峰咬牙，一个懒驴打滚，避开追击的掌力，口中却忽然大喝道：“阁下是谁？为何深夜闯入达摩洞，对我下此毒手！莫非是丐帮的奸细，想杀人灭口，挑拨我少林与丐帮的关系么？”
他这一嗓子，声音洪亮，远远传了出去。
这一招，是釜底抽薪，更是攻心之计。你玄难不是蒙着面么？好，我便给你扣一顶更大的帽子，把你这“私仇”变成“公案”。
玄难身形一滞，掌势也慢了半分。他如何听不出乔峰话中之意？这小子，分明是在诈他，逼他开口！
“死到临头，还敢在此饶舌！”玄难声音压得极低，透着一股金属摩擦般的嘶哑。
乔峰心中冷笑：“终于肯出声了么？”他一边躲闪，一边继续喊道：“阁下武功如此高强，绝非无名之辈！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却招招要取我性命！你到底是谁？受了谁的指使？”
“受了谁的指使？”玄难怒极反笑，“是你杀了我的徒儿！老夫今日，便是来为他讨还一个公道！”
话一出口，玄难便知不妙。
但反过来一想：“慧明是自己私收的徒弟，并无几人知晓，量乔峰也不知道！”
乔峰抓着他话中的破绽，立刻反唇相讥：“你的徒儿？我今日在罗汉堂，只失手‘点’了罗汉堂慧明师兄一人。这么说，阁下便是罗汉堂首座，玄渡师伯了？”
他语调一转，陡然变得凌厉：“玄渡师伯！你身为罗汉堂首座，竟蒙面夜袭，意图杀害一个被罚面壁的后辈弟子！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知法犯法！”
“你！”
玄难见自己被当成了玄渡，心中暗喜。
“是老夫又如何！”玄难扭曲笑道，“你这小畜生，害死我徒儿，巧言令色，逃脱重罚！方丈心慈，老夫却容你不得！今日，我便亲手清理门户，送你下地狱去见我那苦命的明儿！”
言罢，他再不留手，龙抓手全力施为！
爪风如铁，封死了乔峰所有退路。他身受掌伤，气血翻涌，眼看这一击避无可避！
“老匹夫，你当真要杀我吗！”乔峰眼中闪过一抹焦急，汪剑通如果再不现身，只怕自己今日真要折在此处了！
便在此时，一个苍老却雄浑的声音，自洞口悠悠传来。
“玄难首座，好大的火气。这三更半夜的，不在戒律院抄录【法华经】，反倒跑到这阴冷的达摩洞来，莫非是来悄悄喝酒的不成？”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己挡在乔峰身前。
来人一身破烂百衲衣，背上斜挎着个油光发亮的酒葫芦，正是丐帮帮主，汪剑通。
“玄难师伯？你刚为何说自己是玄渡师伯？”乔峰继续拱火。
玄难那势在必得的一击，在离汪剑通后心尚有三尺之处，硬生生停住。.
袖风激起的劲流，吹得汪剑通的破衣衫猎猎作响，他却渊渟岳峙，动也不动。
“汪……汪剑通！”玄难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汪剑通缓缓转过身，也不看他，只是将手中的酒葫芦递向身后的乔峰，笑道：“小子，吓坏了吧？来，喝一口，压压惊。”
乔峰没有接，只是喘着粗气。
汪剑通这才将视线转向玄难，脸上的笑意尽数敛去，一双眸子锐利如刀：“玄难，我为何在此，你难道不清楚么？方丈罚他面壁，是给他一条生路。你却要赶尽杀绝。怎么，少林寺的规矩，如今是你玄难一个人说了算么？”
“我……”玄难语塞，额上冷汗涔涔而下。他在汪剑通面前，竟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杀我徒儿……”
“慧明小师傅是罗汉堂的弟子，怎么就成你戒律院的弟子了，就算他是你徒儿，你徒儿是怎么死的，你我心知肚明！”汪剑通厉声打断他，“是你私授绝技，是你让他起了杀心，才会有此恶果！你若真要寻仇，该寻的，是你自己！”
玄难被他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握着拳头，身子不住地发抖。
汪剑通不再理他，对乔峰道：“小子，你竟白日算到晚上会有人杀你吗？”
乔峰小道：“侥幸罢了，今日多谢汪帮主。”
他对着汪剑通，深深一揖。
随后，他再不看玄难一眼，转身便向洞外走去。
“站住！”玄难嘶声喝道，“不能让他走！他走了，我如何向方丈交代！”
汪剑通冷哼一声，身形微动，依旧挡在洞口：“你的交代，与我何干？与这小子又何干？你若想拦，便先过了我这一关！”
乔峰的脚步没有片刻停顿，身影片刻间便没入了山林的夜色之中。
洞内，只剩下汪剑通与玄难二人，相对而立。
汪剑通仰头，拧开葫芦盖，又狠狠灌了一大口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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