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死寂如墓。壁炉篝火跳跃，将卫昭苍白失血的脸映得明灭不定，她背靠冰冷墙壁，仿佛那是唯一支撑。裴砚那句“最终的选择权在你手中”，在她惊涛骇浪的心海中激起微澜，随即被更汹涌的恐惧与愤怒淹没。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足以碾碎过往认知的答案！
“选择权？”卫昭声音嘶哑，带着冰碴磨砺般的冷笑，“在掖庭烂泥里挣扎，在尸堆里找真相，在阴谋中粉身碎骨……我何曾有过选择？！我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她猛地踏前一步，无视左肩撕裂剧痛，逼视裴砚深不见底的眼眸，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火焰：
“告诉我真相！裴砚！关于我父亲、那场军饷案、关于我……关于这‘郡主殿下’的一切！现在！否则……” 她声音颤抖，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这司刑使的官袍，这柄剑，我不做了！我宁可撞死在这，也不做你棋盘上……一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棋子！”
裴砚看着濒临崩溃又异常执拗的卫昭，那痛苦愤怒的火焰几乎灼穿他的冷静。沉默如山岳，压得空气凝固。唯有篝火噼啪作响。
良久，裴砚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揭开沉重帷幕：
“好。”他走向玉京城舆图，指尖精准点向标记着前朝皇家别苑“栖霞苑”的位置。
“三年前，你父亲卫谦，负责一批西北边军饷银转运调度。此乃常规公务。”裴砚指尖沿官道移动，最终停在栖霞苑，“然而，此案蹊跷处，在于它并非孤立。它勾连着一桩……十五年前的旧事。”
他目光锐利如刀，刺向卫昭：“十五年前，大胤立国，前朝覆灭。城破前夕，末帝宠妃云妃与其即将临盆的胎儿，在栖霞苑……人间蒸发。其心腹老宦官及数名宫人亦不知所踪。此为前朝悬案。”
裴砚指尖重重敲在栖霞苑标记上：“三年前，你父负责军饷转运期间，一支精悍的辎重分队，曾短暂秘密潜入栖霞苑后山！停留约一个时辰！他们离开后不久，便遭‘悍匪’伏击！军饷‘被劫’，押运官兵‘死伤殆尽’！此案成为你父贪墨渎职、勾结匪类的‘铁证’！卫府被抄，你父被诛，你被没入掖庭！”
他的话语冰冷残酷，字字如毒针扎心。
“表面证据，完美无缺。但我追查发现致命疑点。”裴砚语速加快，剖析力惊人，“第一，辎重分队潜入栖霞苑的指令，来源蹊跷！非你父签押常规文书！印章模仿极像，但印泥成分与你发现一致——非兵部库房所存！”
“第二，‘悍匪’袭击现场痕迹，非真正山匪所为！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伪装！”
“第三，也是核心……”裴砚目光死死锁住卫昭，“我耗费心力，寻到当年袭击中一名重伤假死、隐姓埋名多年的老兵！他弥留之际吐露……他们潜入栖霞苑后山，是奉命接应！接应的……是一个由云妃心腹老宦官交托的……包裹严密的婴儿襁褓！那老宦官称，秋色忆痕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此乃……前朝遗孤！并塞入襁褓一物，为身份凭证！”
“婴儿襁褓……”卫昭如遭重击，身体晃了晃，脸色惨白如纸，喃喃重复。
“没错！”裴砚斩钉截铁，“那婴儿被伪装成军需，混入辎重车，意图秘密转移！然而，此乃陷阱！他们遭真正截杀！老兵侥幸逃脱，伤重而亡。他亲见那凭证……是一枚刻有奇异符文的玉佩！”
裴砚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卫昭紧握衣襟处。
“结合你父亲遗留的半枚玉佩符文，其核心结构与栖霞苑青铜匣上之前朝皇室徽记同源……再联系那死士临死前对你的称呼……”裴砚声音沉重如铁，“卫昭……十五年前，那在栖霞苑消失的云妃遗孤——襁褓中的‘郡主殿下’，极可能被秘密转移、隐匿民间。而三年前，你父卫谦……他卷入的军饷案，表面是贪墨，实则是有人借军饷转运之机，试图再次转移或控制这个己长大的前朝遗孤！却因消息走漏或内部倾轧，导致护送失败，遗孤流落……而你父，因知晓内情或参与其中，被幕后黑手灭口构陷！那个遗孤……那个本该被转移的‘郡主’……极可能就是……你！”
轰——！
卫昭脑海天崩地裂！裴砚冷酷清晰的叙述，将血淋淋的真相彻底摊开！她不是卫谦的亲生女儿？她是那个本该在十五年前消失的前朝遗孤！三年前，有人试图借军饷转运再次转移她，导致卫家灭门！她的存在，是卫家血案的原罪！卫谦（养父？）用全族性命试图保护她，却一同坠入深渊！
巨大冲击让她眼前发黑，死死抓住桌案，指甲陷入木纹，指节惨白。
裴砚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影，眼中复杂光芒翻涌。他深吸气，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罕见的艰涩：
“我承认……卫昭。最初在掖庭注意到你，得知你是卫谦之女，又见识你那剖验之能……我确实……存了利用之心。”他话语出现短暂停顿，承认一个难以启齿的事实，“‘烛龙’隐藏极深。你特殊的身世，如同黑暗中的光源。我接近你，助你脱困，授你权柄……最初意图，确是想以你为饵，引出‘惊蛰’死士，揪出‘烛龙’，为我裴家血仇，也为江山社稷，拔除毒刺！”
利用！饵！两个冰冷字眼，如同最后冰锥，刺穿卫昭心中残存的幻想！她猛地抬头，眼中是被彻底背叛的愤怒、痛苦与刺骨寒意！
“呵……利用……”她发出凄凉冷笑，眼中光亮彻底熄灭，只剩无边冰冷与绝望，“裴相……好算计！”
裴砚看着卫昭眼中死寂般的冰冷，心中一沉。他下意识向前一步，声音带着未曾察觉的急促：
“但是卫昭！如今……”
然而，他后面的话，被卫昭那彻底冰封的眼神，硬生生堵了回去。
书房内，篝火噼啪，死寂沉重。身份之谜被血淋淋揭开，随之崩塌的，是比阴谋更刺骨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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