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宫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大殿，落在青铜鼎彝的纹饰上，折射出冷冽的金光。杜英正身着玄色王袍，腰悬鹿卢剑，缓步走上王座，身后的十二章纹随着步伐微微晃动，如同一幅展开的江山社稷图。殿下文武百官肃立，玄色朝服与青铜带钩碰撞的轻响，在寂静的大殿内格外清晰。
“嫪毐之乱既平，咸阳己安，”杜英正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目光扫过殿中众人，“然六国环伺，虎视眈眈，若不乘势东出，大秦永无宁日！今日朝会，一为封赏有功之臣，二为明我横扫六国、一统天下之决心！”
话音落，内侍高声宣读封赏诏命：“封隗状为左丞相，总领内政；芈启为右丞相，兼掌外交；王翦军功卓著，进右更爵，统领秦军主力；蒙恬升任郎中令，掌宫廷宿卫；李斯任廷尉，主刑狱律法……”
诏命一条条念出，殿中气氛愈发凝重。隗状、芈启出列谢恩，王翦、蒙恬等武将躬身领旨，唯有嬴姓宗室的官员们，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嬴傒站在宗室队列之首，玄色冠带衬得他脸色铁青——诏书中，竟无一位宗室子弟得到实权要职，就连他这个在平叛中亲率宗室子弟死守章台宫的渭阳君，也只得了个“太傅”的虚职，掌宗室子弟教化，无半分朝堂实权。
散朝后，官员们三三两两离去，宗室子弟们围在嬴傒身边，个个面带愤懑。赢杰攥着朝笏，指节发白：“王叔！您瞧瞧这封赏！隗状是外客，芈启是楚系，王翦、蒙恬虽为秦将，却也非宗室血脉！我赢姓子弟在平叛中流血牺牲，到头来连个郡尉的职位都捞不到，这难道不是大王有意压制宗室？”
嬴傒沉默着，脚步沉重地走出章台宫。他想起方才杜英正看他的眼神，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句“太傅乃国之师，掌宗室教化，责任重大”还在耳边回响——可再重的责任，没有实权，终究是镜花水月。他心里清楚，大王这是在效仿孝公、惠文王，重用外客与楚系，制衡日益膨胀的宗室势力，可这份“清楚”，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与此同时，右丞相芈启的府邸却是一派热闹景象。朱漆大门外车水马龙，前来道贺的官员络绎不绝，府内张灯结彩，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芈颠端着酒盏，穿梭在宾客之间，脸上满是得意——芈姓一族出了个右丞相，还兼掌外交，这在楚国宗室迁秦以来，还是头一遭！
“昌文君，恭喜恭喜啊！”一位楚系官员举杯笑道，“右丞相大人荣升，您这位弟弟也跟着沾光，往后朝堂之上，我楚系的势力可要更盛了！”
芈颠哈哈一笑，正要回话，却见管家匆匆走来，在他耳边低语：“大人，渭阳君嬴傒来了，没带请柬，就在府门外等着。”
芈颠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眉头皱了起来：“嬴傒？他来做什么？平叛时跟咱们抢功，现在封赏没他的份，倒来凑热闹了？”
“颠弟，不得无礼。”芈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身着紫色丞相朝服，神色温和，“渭阳君是宗室领袖，既然来了，便是客，我去亲自迎接。”
芈启快步走到府门，果然见嬴傒身着玄色常服，站在台阶下，身后跟着赢傒的侄子嬴杰。嬴傒见芈启出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昌文君……哦不，现在该叫右丞相了。恭喜。”
“渭阳君客气了。”芈启侧身让开，做了个请的手势，“府内备了薄酒，若不嫌弃，进来喝一杯？”
嬴傒点点头，跟着芈启走进府中。宴席设在庭院里，楚系官员们见嬴傒来了，纷纷侧目，原本热闹的气氛顿时冷了几分。芈颠端着酒盏走过来，语气带着几分讥讽：“渭阳君今日大驾光临，可是为了宗室子弟的官职来的？我听说，您的礼单后面，可是写了十几个宗室子弟的名字，要右丞相大人安排职位——这究竟是来贺喜，还是来索要官位啊？”
赢杰闻言，指着芈颠怒道：“芈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赢姓宗室在平叛中冲锋陷阵，难道不该得到封赏？倒是你们楚系，躲在后面捡便宜，现在倒好意思说风凉话！”
“捡便宜？”芈颠冷笑一声，“平叛时，是谁率军守住章台宫的烽火台？是谁号召外客、臣民共同平乱？若不是我楚系出力，嫪毐的叛军早打进王宫了！”
“你胡说！”赢杰气得脸红脖子粗，“若不是王叔亲率宗室子弟死守宫门，你们连点燃狼烟的机会都没有！”
芈启连忙双手虚按：“两位，今日是喜宴，有话好好说，莫伤了和气。”
他转向嬴傒，语气诚恳：“渭阳君，宗室子弟的功劳，大王都看在眼里。只是朝堂官职有限，且需量才录用，大王自有考量，您再等等，可好？”
嬴傒心里一阵烦躁。他知道芈启是在敷衍，也明白再争下去也没用，索性站起身，拱了拱手：“那我就不打扰了。”说罢，转身大步离去。
回到渭阳君府，嬴傒一进书房，就将腰间的玉佩狠狠摔在地上。赢杰跟在后面，咬牙切齿道：“王叔！您瞧见了吗？芈姓欺人太甚！吕不韦执相数十载，朝堂被外客把持，现在吕不韦走了，又轮到楚系掌权，这大秦，到底是赢姓的大秦，还是外客的大秦？”
“就是！”几个宗室子弟也涌了进来，七嘴八舌地附和，“自孝公变法以来，商鞅、张仪、范雎、吕不韦，哪一个不是外客？他们掌权的时候，何曾给过宗室子弟实权？嫪毐之乱，是我们老秦世族和宗室冲到前面平叛，结果呢？封赏下来，我们连汤都喝不到！”
“大王这是忘了本啊！”一个白发苍苍的宗室老臣叹道，“若不是我们赢姓宗室支撑，秦国早就亡了！现在大王重用楚系，压制宗室，长此以往，大秦的江山，迟早要落入外人之手！”
书房里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宗室子弟们个个义愤填膺，纷纷劝嬴傒上奏大王，要求驱逐外客，还政于宗室。嬴傒坐在案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竹简，心里翻江倒海——他知道宗室子弟说得有道理，可他也明白，大王这么做，是为了制衡朝堂，避免宗室权力过大，重蹈嫪毐之乱的覆辙。
可终究，他是赢姓宗室的领袖，不能看着宗室子弟被如此冷落。思忖良久，嬴傒猛地站起身，沉声道：“好！明日早朝，我亲自上奏大王，请求简拔宗亲，给宗室子弟一个为国效力的机会！”
次日早朝，章台宫内的气氛格外紧张。嬴傒出列，躬身道：“启禀大王，臣有一事启奏。嫪毐之乱平定，朝野欢腾，然宗室子弟虽有平叛之功，却未得寸土之封、半职之任，朝堂要职，尽归外客与楚系之手。臣恳请大王简拔宗亲，许宗室以高官厚禄，以资大王天下之功业！”
杜英正坐在王座上，目光平静地看着嬴傒：“渭阳君，你说的‘简拔’，是要朕如何简拔？”
“朝堂之上，三公九卿，无一位赢姓之人，”嬴傒抬起头，语气坚定，“臣恳请大王任命宗室子弟为郡守、郡尉，或入中枢为官，执掌实权，辅佐大王治理天下！”
杜英正微微颔首，转而看向殿中百官：“诸位以为，渭阳君所言，可行否？”
隗状出列，躬身道：“大王，臣以为不可。无功而受职，无爵而显荣，此乃乱国之源。宗室子弟虽有平叛之功，却多无治国之才，若贸然授予高官，恐误国误民。”
芈启也附和道：“左丞相所言极是。大王推行军功爵制，凭功授爵，凭能授职，此乃大秦强盛之本。若因宗室身份而破格提拔，恐寒了天下士子之心，也会让宗室子弟不思进取，耽于享乐。”
嬴傒闻言，急声道：“大王！嫪毐之乱，全是外戚干政之祸患！若不是宗室子弟舍生忘死，死守章台宫，咸阳城早己落入叛军之手！老秦世族和宗室，才是秦国的根基啊！”
“宗室乃秦国之本，朕自然知晓，”杜英正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可根基，也需锤炼。若有寸功，便封赏高官厚禄，宗室子弟难免骄纵懈怠，不思进取。朕要的宗亲，是能征善战、能治国理政的中流砥柱，不是只会依靠血脉索要官职的寄生虫。”
他顿了顿，看着嬴傒紧绷的脸，语气缓和了几分：“渭阳君，你告诉宗室子弟，要想得到重用，就从一箪一瓢做起。去郡县任职，去军中历练，凭自己的本事挣军功、挣爵位，朕绝不亏待有功之臣。”
嬴傒看着杜英正坚定的眼神，知道再争辩也没用，心里一阵失落。就在这时，杜英正又开口了：“不过，宗室子弟中也有可用之才。朕会诏命昌平君，在选拔人才之时，择优选择宗亲子弟，给他们历练的机会。”
嬴傒闻言，眼前一亮，连忙躬身道：“臣谢大王！臣定会转告宗室子弟，让他们好好历练，为国效力！”
朝会结束后，杜英正回到内殿，刘小东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进来，轻声道：“你这么做，宗室子弟应该能安分一段时间了吧？”
杜英正接过茶，喝了一口，苦笑一声：“安分？难啊。宗室势力盘根错节，若不加以制衡，迟早会成为隐患。重用隗状和芈启，一是因为他们有真才实学，二是为了借外客和楚系的力量，压制宗室，让朝堂达到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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