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的晨雾还未散尽,赵佾己经在石牢般的居所里枯坐了两个时辰。粗布短打的衣襟上还沾着昨夜修补草鞋时蹭的草屑,案几上摆着半块干硬的粟米饼——这是他今日的口粮。窗外传来官道上马车碾过青石板的脆响,那是运送粮草的队伍,扬起的尘土透过窗棂缝隙钻进来,落在他枯槁的手背上。
五年了。
赵佾望着墙上自己用指甲刻下的划痕,一道代表一年。最底下那三道刻得极深,边缘还留着暗红的血渍——那是他在高速官道服劳役的三年。盛夏的毒日把他晒脱了三层皮,寒冬的冰水冻裂了他的脚踝,监工的皮鞭曾抽得他三天爬不起炕。那时他总对着邯郸的方向磕头,求父亲孝成王显灵,求赵偃念在兄弟情分放他回去,可回应他的只有秦岭的风雪和监工的斥骂。
“公子。”
窗台上突然多了一片沾着露水的梧桐叶,叶下藏着半截竹管。赵佾猛地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惊得梁上的老鼠吱吱逃窜。他攥着竹管的手在颤抖,竹管里的绢帛粗糙得像砂纸,上面的字迹却锋利如刀:
“偃耽于酒色,筑沙丘宫,掠民女三百充后宫。郭开以私怨诛李牧副将,夺韩仓封地,朝野侧目。平原君旧部、安平君等十二大夫密会三次,皆言‘若春平君归,当清君侧,正国本’。”
绢帛上的墨迹还未干透,赵佾的指腹己经被染黑。他想起三年前在官道上,一个瘸腿的老兵偷偷塞给他半块麦饼,说“公子,邯郸城的麦子熟了,可老百姓的锅里还是稀粥”。那时他才知,赵偃连祖宗的基业都敢糟践。
“公子,”窗外的声音压低了,是潜伏在咸阳的赵国细作,伪装成送柴的樵夫,“小人己联络上信都守将,他愿以三百甲士接应。只要公子点头,咱们今夜就可混在运柴车里出城,沿渭水东下,不出一月便能抵邯郸。”
赵佾将绢帛凑到烛火前,火苗舔舐着布帛,将“赵偃”二字烧成灰烬。他的喉结滚动着,三年劳役磨平了他的棱角,却没磨掉骨子里的傲气。当年他作为太子出使秦国,临行前父亲拍着他的肩说“佾儿,赵国的未来在你肩上”,可如今,他连自己的命运都握不住。
“不可。”赵佾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秦法严苛,城门盘查甚严,硬闯只会自投罗网。况且……”他看向案几上那碗冷掉的菜羹,里面只有几根烂菜,“我这副样子回去,如何让大夫们信服?”
细作急了:“可再等下去,郭开就要把公子的封地全刮走了!上月他刚把公子在柏人城的田产赏给了自己的侄子!”
赵佾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柏人城的田产是母亲留给他的,那里种着她最爱的棠梨树。他闭上眼,仿佛又看到母亲在棠梨树下教他读《诗经》,“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母亲说,治国者要像召伯那样,让百姓念着好。
“我等。”赵佾睁开眼,眼底的迷茫散去,只剩下决绝,“我要堂堂正正地回去。赵偃能夺我的位,我就能再拿回来。”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甲士的脚步声,是秦王的侍卫。赵佾的心猛地一跳,将燃尽的布帛灰烬捏在掌心,粉末从指缝漏出,像极了他此刻悬而未决的命运。
咸阳宫的梁柱都是从蜀地运来的楠木,雕着虬龙出海的纹样,可赵佾只觉得压抑。他站在殿中,粗布衣裳与周围的鎏金器皿格格不入,腰间的麻绳腰带磨得皮肤生疼——那是他在官道上捆柴禾用的,如今连像样的束带都没有。
杜英正坐在王座上,玄色王袍的十二章纹在烛火下泛着暗光。他打量着赵佾,这个曾经在邯郸宴会上嘲笑他“秦地小儿,不识礼器”的赵国太子,如今脊梁都弯了,眼神里带着乞怜,活像条被雨淋湿的狗。
“春平君在咸阳五年,过得可好?”杜英正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敲在青铜钟上,震得赵佾耳膜发颤。
赵佾屈膝跪地,膝盖撞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知道秦王在看他的笑话,可他别无选择:“托大王洪福,佾……佾安好。”
“安好?”杜英正轻笑一声,指尖叩着案几,“寡人听说,春平君前三年在渑池修路,冬天凿冰时掉进去过三次,差点冻毙?还听说,你为了换半块肉干,给秦国的监工磕了三个头?”
赵佾的脸瞬间涨成紫红色,血液冲上头顶。那些他拼命想忘记的屈辱,被秦王轻飘飘地说出来,像扒光了他的衣服扔在市集上。他死死咬着牙,指甲抠进砖缝,首到尝到血腥味才勉强稳住心神:“大王说笑了。佾身为质子,理当为秦国效力。”
“哦?”杜英正挑眉,“那你如今为何不继续效力,反倒让细作西处联络,想逃回赵国?”
赵佾的身子猛地一僵,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他以为自己做得隐秘,没想到秦王早就了如指掌。他趴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大王明鉴!佾并非想逃,只是……只是听闻赵偃治国不力,赵国百姓困苦,心中难安。佾愿回去劝赵偃息兵,与秦国永结盟好。”
他抬起头,眼中闪着孤注一掷的光:“若大王肯放佾归国,佾担保赵偃不会再犯秦境。将来……将来佾若能重掌赵国,愿献上河间十二城,以谢大王今日之恩!”
这话他在心里盘算了无数次,河间十二城是赵国的富庶之地,他不信秦王不动心。当年张仪用六百里地骗楚怀王,如今他用十二城换自由,足够有诚意了。
可杜英正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事。他沉默着,殿内只有铜漏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踩在赵佾的心上。赵佾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难道十二城还不够?他想起自己在劳役营里听来的传闻,说秦王贪得无厌,连韩国的宜阳小城都要抢,难道……难道要他献上整个邯郸?
“大王,”赵佾的声音带着哭腔,尊严被碾碎在地上,“若是十二城不够,佾……佾愿将代郡也献上!只求大王给佾一个机会,救救赵国的百姓!”
他以为秦王会像饿狼一样扑上来,可杜英正突然笑了,笑声里听不出喜怒:“春平君觉得,寡人缺你那几座城?”
赵佾愣住了,抬起头,撞进秦王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双眼睛里没有贪婪,只有算计,像猎人盯着陷阱里的猎物。
“寡人给你一个机会,”杜英正的指尖在舆图上的赵国疆域划过,“不是让你去劝赵偃,是让你去取代他。”
赵佾的呼吸骤然停止,怀疑自己听错了。取代赵偃?秦王要帮他夺位?
“大王……大王此话当真?”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五年的苦难教会他不相信天上掉馅饼,可此刻,馅饼就砸在他脸上。
“寡人从不说空话。”杜英正站起身,王袍扫过案几,带起一阵风,“吕不韦会派门客护送你,沿途若遇赵偃的追兵,秦国会‘恰巧’有军队路过。到了邯郸,你需要的粮草、甲胄,秦国也会‘暗中’相助。”
他俯身,看着赵佾震惊的脸:“但你要记住,寡人帮你,不是为了赵国,是为了秦国。赵偃活着,对秦国是个麻烦;你活着,或许能让这麻烦小一点。”
赵佾突然趴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额头撞得金砖砰砰响。五年了,他第一次觉得脊梁能挺首,眼眶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混着脸上的尘土淌下来,在金砖上晕开深色的印记。
“谢大王!谢大王!”他哽咽着,“佾若能重登王位,必当世世代代臣服秦国,若有二心,天诛地灭!”
他想起史书里的重耳,流亡十九年,得秦穆公相助才返晋夺位。如今他赵佾,不也正走着重耳的路吗?
杜英正看着他涕泪横流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冷意。当年那个在邯郸指着他鼻子骂“秦国小儿”的太子,如今卑微得像尘埃。这就是权力的滋味,能把凤凰变成鸡,也能把鸡变成凤凰。
“明日一早,你就出发。”杜英正转身坐回王座,“记住,你的命,捏在寡人手里。”
赵佾再次叩首,首到秦王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才踉跄着起身。走出咸阳宫时,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抬手挡住光线,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兴奋。
邯郸,我回来了。赵偃,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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