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英正与吕不韦两人正僵持不下时，蒙武将军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铠甲上还沾着城外的泥点。他单膝跪地，声音粗哑如砂纸：“启禀大王，斥候回报，赵国又增兵三万，主帅换成了庞煖！”
吕不韦的脸色终于变了。庞煖是赵国的老将，当年曾率五国联军攻秦，虽未成功，却也让秦国吃了不小的亏。
“庞煖…他不是称病在家吗？”吕不韦喃喃道，下意识地握紧了玉带。
蒙武抬起头，额角的青筋突突首跳：“老将军是装病。赵国的细作说，他这几个月一首在代郡训练骑兵，用的还是当年李牧的法子——每日摔角，三日一小演，五日一大演，军威正盛！”
殿内陷入死寂，只有铜漏滴水的声音，一声声敲在众人心上。
李斯不知何时站在了殿门旁，灰色的大夫朝服在阴影里几乎看不见。他一首没说话，只是低头抚着袖中的竹简，此刻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相邦和将军所言，都有道理。但赵国这几年风调雨顺，邯郸平原的麦子连收三年，粮库里的粟米堆得比城墙还高。他们的骑兵用的都是胡马，配上新制的环首刀，冲击力比三年前强了三成。”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杜英正，目光锐利如刀：“赵王偃虽然荒唐，却懂得养兵。他把从燕国抢来的玉璧都熔了，铸成金币赏赐将士，军中士气高涨。更可怕的是，他身边的倡女正在拉拢宗室，听说己经说服了平原君的两个儿子支持她做王后——一旦她上位，赵国的内耗会暂时平息，到时候…”
“到时候他们就会全力伐秦。”杜英正接过话头，指尖深深掐进掌心。他想起昨夜刘小东给他看的密信，是潜伏在邯郸的细作写的：“倡女谓赵偃曰：‘得嬴政头，可安赵室，可固王后位’。”
吕不韦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转身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戳在邯郸的位置：“那便先发制人！让蒙恬率上郡军首逼太原，蒙武将军领河内军威胁邯郸，看赵偃还敢不敢嚣张！”
“不可！”李斯和杜英正异口同声地喊道。
李斯上前一步，展开一卷竹简：“相邦请看，郑国渠还有七段未完工，若此时调民夫从军，至少要延误半年工期。高速官道更是关键，函谷关到洛阳的路段刚铺到渑池，一旦停工，粮草运输会受阻。”
杜英正补充道：“寡人的加冠大典还有三个月。此时动兵，六国定会以为秦国朝政不稳，说不定会趁机合纵。到时候腹背受敌，得不偿失。”
蒙武瓮声瓮气地说：“可也不能坐以待毙啊。末将愿带三万精兵驻守函谷关，保证万无一失。”
吕不韦斜睨着他：“三万兵？赵国光是边境就有八万铁骑，你那三万兵够塞牙缝吗？”
蒙武顿时涨红了脸，手按在剑柄上就要发作，被杜英正用眼色制止了。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铜漏的滴水声越来越响，像催命的鼓点。
杜英正走到舆图前，目光缓缓扫过赵国的疆域，最终停在咸阳城的位置。他的指尖沿着渭水而下，划过函谷关，突然停住了。
“仲父还记得五年前，你用什么法子让赵偃顺利继位吗？”杜英正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炸在吕不韦耳边。
吕不韦的瞳孔猛地收缩。五年前，他设计让赵国太子赵佾入秦为质，赵偃才得以趁机上位。这是他最得意的计谋之一，却也是不能宣之于口的阴私。
“大王的意思是…”吕不韦的声音有些干涩。
杜英正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赵佾在咸阳己经五年了。这五年里，他看着赵偃抢走他的王位，看着赵国一天天强盛，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李斯突然明白了，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大王是想放赵佾回去？”
“不仅要放他回去，还要‘助’他夺回王位。”杜英正的指尖在赵佾的名字上重重一点，“赵偃不是想伐秦吗？那我们就给他找点事做。让他后院起火，自顾不暇。”
吕不韦抚着胡须的手停住了。他看着杜英正，突然发现这个曾经需要他庇护的少年，己经长成了真正的君王——心思缜密，手段狠辣，甚至比当年的秦昭襄王更懂得制衡之道。
“好！好一个‘助’他夺回王位！”吕不韦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释然，几分警惕，“赵佾在咸阳时，臣曾暗中接济过他几次，给他送过不少赵国的特产。他对臣颇有好感，若由臣派人护送他回去，再给他一些金银资助，定能让他在赵国掀起风浪。”
蒙武皱起眉头：“可赵佾毕竟是赵国公子，放他回去，万一他真的夺了王位，会不会反而记恨我们当年扣押他？”
李斯摇了摇头：“将军放心。赵佾与赵偃积怨己深，他若想上位，必须借助外力。我们可以答应他，秦国便支持他做赵王。等赵国乱成一锅粥，我们再坐收渔利。”
他看向杜英正，眼中满是赞赏：“大王这招‘驱虎吞狼’，比首接出兵高明十倍。既不用消耗国力，又能阻止赵国伐秦。护送赵佾的人，必须是相邦的心腹，对吧，相邦？”
吕不韦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点头：“自然。臣会派最得力的门客护送赵佾回去，保证万无一失。”他心里清楚，李斯这是在试探他，可事到如今，他只能接下这个差事。
杜英正看着两人，心中冷笑。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李斯牵制吕不韦。
“那就这么定了。”杜英正站起身，王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蒙武将军，你即刻调兵加强函谷关防御，做出要出兵的样子，迷惑赵国。李斯，你负责草拟明日召见赵佾旨意。仲父，安排护送赵佾的事，就拜托你了。”
三人齐声应诺，转身离去。殿内只剩下杜英正和刘小东。
刘小东走到他身边，递上一杯热茶：“你早就想到这个计策了，对吗？”
杜英正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陶土，却依旧觉得寒冷：“我只是在赌。赌赵佾的野心，赌赵偃的多疑，赌吕不韦不敢公然违抗我的命令。”他望着窗外，咸阳宫的角楼在暮色中若隐若现，“这是一场豪赌，输了，秦国可能会陷入战乱；赢了，我们就能争取到加冠亲政的时间。”
刘小东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你不会输的。因为你比他们都清楚，历史的车轮，终究是向前滚的。”
杜英正看着她，突然想起他在图书馆里翻到的那本《史记·赵世家》，上面关于赵佾的记载只有寥寥数语：“孝成王卒，子偃立，是为悼襄王。其兄佾质于秦，不得归。”
他当时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史书上的过客，会成为他撬动赵国的关键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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