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室众人大有逼宫之势,赵姬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她看了眼韩霓裳,见对方只是安静地坐着,并未开口,心里越发没底:“诸位的心意,哀家懂,”她端起爵杯抿了口酒,缓缓冲淡语气,“政儿能有今日,哀家比谁都高兴。只是加冠亲政乃国之大典,需从长计议。待哀家与相邦商议后,再做定夺吧。”
韩霓裳这时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太后所言有理。加冠之事确实重大,需得稳妥。只是……”她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宗室,“大王毕竟是嬴氏嫡长,亲政乃天经地义。依妾身看,可先让太常寺拟定礼制,待相邦那边有了准话,再定吉日不迟。”
她这番话看似中立,实则是在给宗室台阶,也暗示自己并不反对亲政。嬴傒眼睛一亮,连忙道:“韩夫人说得是!臣这就去催太常寺!”
杜英正暗暗松了口气。他知道韩霓裳的分量——她是嬴异人遗孀,成蟜生母,在宗室与朝臣心中都极有威望。有她这番话,赵姬想拖延也难了。
宴席散后,韩霓裳带着成蟜走在宫道上。秋风吹起她的袍角,露出腕上一只素银镯子,那是嬴异人当年送她的。
“母亲,您今日为何要帮王兄说话?”成蟜忍不住问道,“方才宗室那些人的意思,明明是想逼太后放权。”
韩霓裳停下脚步,看着儿子棱角分明的侧脸,忽然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傻孩子,大王亲政是早晚的事,与其让宗室闹得鸡飞狗跳,不如咱们顺势而为。”她顿了顿,语气沉了几分,“你以为今日宴席上,那些人是真心为大王着想?他们不过是想借着大王亲政,夺回被吕不韦抢走的权力。”
成蟜皱眉:“可吕不韦确实太专权了,连王兄都得看他脸色。”
“专权自有国法处置,”韩霓裳看着他的眼睛,“但你要记住,你是秦王的弟弟,是嬴氏子孙。无论何时,都不能站在大王的对立面。宗室想拉你入伙,你要离他们远些。”
成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儿子知道了。”
韩霓裳叹了口气。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正首、勇猛,却少了几分城府。咸阳宫就像个大漩涡,她只盼着成蟜能平安长大,别被卷入权力的争斗中。可蕞城一战后,成蟜的名字越来越响,想置身事外,怕是难了。
同一时刻,吕不韦的相府里也是觥筹交错。他请了朝中的重臣,大多是他一手提拔的外客,比如掌管粮草的内史腾,负责外交的客卿姚贾。酒过三巡,吕不韦端着爵杯,意气风发地说:“蕞城大捷,虽说是大王亲征,但归根结底,还是我大秦国力强盛!想那五国联军,号称百万,还不是被咱们打得落花流水?”
姚贾连忙附和:“相邦英明!若非相邦早有部署,让蒙骜将军守函谷关,桓齮将军驰援蕞城,胜负尚未可知呢。”
吕不韦哈哈大笑,正想再说几句,却见内史腾起身,拱手道:“相邦,臣有些乏了,先行告辞。”
吕不韦一愣:“这才刚喝到兴头上,怎么就要走?”
内史腾眼神闪烁:“家中老母不适,臣得回去照看。”说罢,不等吕不韦挽留,匆匆离去。
紧接着,又有几个大臣相继告辞,理由五花八门——有的说“幼子发热”,有的说“明日要早朝”,甚至有个客卿说“家中后院墙倒了,得回去修”。
吕不韦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他是何等精明的人,这些借口骗得了谁?这些人都是他的门生,平日里对他唯唯诺诺,今日却一个个急着离开,定然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都走吧。”吕不韦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起身告辞。偌大的宴会厅,转眼就只剩下吕不韦和几个心腹。烛火摇曳,映着他苍老的脸,鬓角的白发在火光下格外刺眼。
“相邦,”心腹家臣赵竭低声道,“他们怕是听说了……听说大王要加冠亲政。”
吕不韦端起爵杯,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滴在锦袍上:“我知道。”他早该想到的,蕞城大捷后,嬴政的威望己经压不住了。那些寒门士子投靠他,无非是为了功名富贵,如今见秦王势大,自然要另寻靠山。
“一群趋炎附势之徒!”赵竭怒道,“想当年相邦编撰《吕氏春秋》,他们哪个没沾光?如今说走就走,真是无情无义!”
吕不韦苦笑:“世间熙熙,皆为利来;世间攘攘,皆为利往。他们没错,错的是我,以为能永远握住这权柄。”他忽然看向赵竭,“去查,是谁走漏了风声。”
“是。”
赵竭退下后,吕不韦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宴会厅里,看着满桌残羹冷炙,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他从卫国的一个商人,爬到秦国的相邦,权倾朝野,以为能左右秦王的命运,可到头来,还是敌不过“天命”二字——嬴政终究要长大,要亲政,要取代他。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一张巨大的网,把他困在中央。
次日清晨,赵姬在甘泉宫召见吕不韦。宫殿里弥漫着浓郁的脂粉香,嫪毐侍立在赵姬身后,穿着身华丽的锦袍,脸上带着几分得意——这些日子,他借着赵姬的势,在宫里越发横行,连宗室的人都敢不放在眼里。
“相邦,”赵姬拨着腕上的玉镯,语气平淡,“政儿年纪不小了,宗室那边又屡屡进言,韩夫人也觉得该着手准备。哀家想着,明年岁首,给他举行加冠礼吧。”
吕不韦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太后圣明。大王加冠亲政,乃国之幸事,臣举双手赞成。”
赵姬有些意外,她以为吕不韦会反对,没想到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她松了口气,笑道:“相邦能体谅,哀家就放心了。具体的日子,还得相邦来定。”
“臣会尽快安排,”吕不韦躬身,“只是雍城的蕲年宫许久未用,需得提前修缮一番。加冠礼的礼制,也得让太常寺好好准备。”
“有劳相邦了。”
吕不韦告退后,嫪毐凑到赵姬身边,语气不满:“太后,您怎么真答应让嬴政亲政了?他要是掌了权,咱们的儿子……”
“住口!”赵姬厉声打断他,脸色发白,“这种话也是能说的?要是被人听见,咱们都得死!”
嫪毐撇撇嘴,不敢再提儿子,可心里的疙瘩却越结越大。他怕嬴政亲政后,会像除掉甘罗一样除掉他。
“太后,”嫪毐压低声音,“嬴政亲政后,肯定会重用蒙骜、王翦那些老将,还有李斯那种外客,哪还有咱们的位置?不如……”
赵姬看着他眼里的凶光,心里一寒:“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嫪毐连忙掩饰,“臣就是觉得,太后得早做打算。”
赵姬没再理他,只是望着窗外的梧桐叶,心里乱成一团麻。她既盼着儿子有出息,又怕儿子亲政后会容不下她和嫪毐。这世上最复杂的,或许就是母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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