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的琉璃瓦在秋阳下泛着冷光，像极了杜英正此刻的心境——一半是蕞城大捷后的灼热，一半是对前路的沉凝。五国联军溃败的消息早己传遍关中，田间地头的农人放下锄头时会念叨“秦王神武”，酒肆里的贩夫走卒拍着桌子说“蕞城那一战，秦王站在城楼上跟赵军对射”，就连宫墙根下晒太阳的老宦官，也会掰着指头数“咱们大王杀退了五国，比昭襄王当年还威风”。
刘小东捧着一叠竹简走进偏殿时，正撞见杜英正对着舆图出神。那是幅新绘的天下舆图，秦国的疆域用朱红标出，像一条蓄势待发的赤龙，而东方诸国的墨色疆域，在赤龙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局促。
“又在琢磨怎么一统天下？”刘小东把竹简往案上一放，拍掉手上的灰，“我跟你说，现在咸阳城的气氛，就跟过年似的。昨天我去西市买胭脂，那掌柜的听说我是宫里的人，硬是多塞了两盒，说‘给秦王身边的姑娘用，得是最好的’。”
杜英正回头，嘴角噙着笑：“你倒是会借孤的光。”
“谁借你光了？”刘小东挑眉，从袖袋里摸出块麦芽糖丢给他，“是你自己本事大。蕞城一战，你不仅保住了咸阳，还把五国联军打回了姥姥家。赵偃在邯郸气得砸了龙椅，黄歇回楚国就被楚王骂成了缩头乌龟，燕国更惨，太子丹跑回去都快被老燕王废了——这可是实打实的功绩。”
她剥开自己那块麦芽糖，含在嘴里含糊道：“依我看，现在正是火候。满朝文武都盼着你亲政，国人更是把你当救星。吕不韦再把持朝政，也架不住这么多人拥护你。加冠亲政，必须提上日程！”
杜英正嚼着麦芽糖，甜意漫过舌尖，心里却有些发沉。他当然想亲政，想把吕不韦手里的相权收回来，想按照自己的步调推进统一大业。可史书里关于嬴政加冠的记载，总绕不开“嫪毐之乱”——那场由赵姬的男宠引发的叛乱，差点让秦国陷入分裂。如今嫪毐还在赵姬身边，像颗埋在咸阳宫地下的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
“我也想尽快亲政，”杜英正指尖敲着案几，“可这加冠的流程，咱们不懂。战国时期的礼制，比后世复杂多了。”他忽然眼睛一亮，“有了，召李斯。”
李斯来得很快，玄色朝服上还沾着晨起的露水。他最近在整理秦国律法，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像藏着两团炭火。
“大王召臣，可是为亲政之事？”李斯躬身行礼，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他是个通透人，蕞城大捷后咸阳的风向，他比谁都清楚。
杜英正开门见山：“正是。孤想知道，加冠亲政的流程该怎么走？”
李斯抚着胡须，缓缓道来：“加冠乃国之大典，需循周礼。大王年己二十有一，按秦制早己到了加冠之年。流程上，需先由王室宗亲联名上奏，恳请太后与相邦还政；太后与相邦应允后，选定吉日，在雍城的蕲年宫举行加冠礼；礼成之后，大王便可收回军政大权，亲理朝政。”
他顿了顿，补充道：“关键在于第一步——必须由宗室牵头。宗室乃嬴氏血脉，他们的谏言，太后与相邦无法驳回。否则，即便大王有意，也名不正言不顺。”
杜英正点头：“你的意思是，孤得先笼络宗室？”
“非是笼络，”李斯微微一笑，“是让他们看到，大王亲政，对嬴氏宗族有利。前些年相邦主政，重用外客，宗室多有怨言。如今大王只需稍作示意，他们自会顺水推舟。”
刘小东在一旁听着，忽然道：“那不如摆场家宴，请宗室的人来聚聚？酒桌上好说话，借着酒劲提亲政的事，谁也不好当场驳面子。”
李斯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冬儿姑娘所言极是。家宴之上，宗亲们可向太后进言，太后若松口，相邦那边便好办多了。”
杜英正拍板：“就这么办。李斯，你去安排，宴席设在东宫，务必周全。”
“臣遵旨。”李斯躬身退下，转身时脚步轻快了几分。他辅佐秦王盼的就是这一天——一个真正手握大权的秦王，才能让他的法家理念在秦国彻底生根。
三日后，东宫的宴客厅里熏香袅袅，青铜鼎里烹着鹿肉，香气顺着雕花窗棂飘到宫道上。宗室的人陆陆续续到了，为首的是驷车庶长嬴傒。
“哟，这不是叔父吗？”杜英正亲自迎到门口，笑着作揖，“好些日子没见，近来可好？”
嬴傒捋着胡须，脸上的皱纹舒展开几分：“托大王的福，还能走能动。倒是大王，蕞城一战辛苦了，臣在府里听到捷报，当即喝了三碗酒，痛快！”
身后的宗室子弟们纷纷附和：“大王神威！”“五国联军不堪一击，全凭大王运筹帷幄！”
杜英正笑着摆手：“都是将士们用命，孤不过是尽了本分。快请进，酒菜都备好了。”
众人鱼贯而入，按辈分落座。嬴傒坐在上首，挨着杜英正，眼神却时不时往门口瞟——他在等赵姬，也在等另一个人。
片刻后，殿外传来环佩声。赵姬扶着嫪毐的手走在前面，其后跟着一位身着素色锦袍的妇人，发髻仅用一支白玉簪绾着，虽不施粉黛，眉宇间却透着一股沉静的贵气。正是先秦王嬴异人之妻、成蟜生母——韩霓裳。
“母后，韩夫人。”杜英正起身行礼，目光在韩霓裳身上稍作停留。他对这位名义上的“母妃”始终带着几分敬重，她自嬴异人逝后便深居简出，潜心教导成蟜，从不参与后宫争斗，在宗室中口碑极好。
韩霓裳微微颔首，声音清和：“大王不必多礼。”她走到属于自己的席位坐下，目光落在席间的成蟜身上，眼里泛起一丝暖意。成蟜今日穿了身湖蓝色锦袍，少了些沙场的戾气，多了几分少年人的俊朗，见母亲看他，还悄悄眨了眨眼。
宴席开始，觥筹交错间，气氛渐渐热络起来。嬴傒喝了几杯酒，脸颊泛红，忽然放下爵杯，清了清嗓子：“太后，韩夫人，老臣有话要说。”
赵姬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依旧笑着：“渭阳君有话请讲。”
韩霓裳端着爵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嬴傒，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她早己察觉宗室近期的异动，今日这场家宴，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嬴傒站起身，对着赵姬与韩霓裳深施一礼，又转向杜英正：“大王在蕞城大败五国联军，保我大秦江山，功绩昭然。如今大王己过弱冠之年，按秦制早己到了加冠亲政之时。臣恳请太后与韩夫人主持公道，劝相邦早日还政，让大王亲理朝政，光耀嬴氏门楣！”
话音刚落，宗室子弟们纷纷起身附和：“恳请太后、韩夫人恩准！”“大王亲政，大秦必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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