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那句“手要护着”，如同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在苏小满（钮祜禄·翠花）心头萦绕不去。她忍着膝盖的淤青和手臂的灼痛，一瘸一拐地找到了东六宫后头的药房。当值的王太医是个须发皆白、面容和善的老者，听说是李总管吩咐来的，倒也没为难她，仔细检查了烫伤处，幸好只是红肿起泡，未破皮，给了她一盒清凉的烫伤药膏，又额外包了一小罐治疗冻疮的药膏。
“每日早晚，仔细涂抹。冻疮最忌冷水，能避则避。”王太医叮嘱道，语气温和，与这深宫里大多数人的冷漠截然不同。
苏小满千恩万谢地接过药膏，内心OS：“总算遇到个正常人了！这老爷爷是天使吧！” 她回到分配给她的、位于养心殿后罩房角落的一个狭窄小屋——这算是从宫女通铺“升级”到了单间，虽然依旧简陋，但至少有了点私人空间。
接下来的两天，苏小满的日子仿佛陷入了诡异的平静。她依旧在茶水房当差，但张姑姑被降为粗使后，新调来管事的刘公公似乎对她这个“救驾有功”的小宫女多了几分客气，派给她的活儿也相对轻松了些，主要清洗些不那么金贵的普通茶具，还默许她用温水。秋月似乎也暂时偃旗息鼓，没来找茬。
她谨记李玉和王太医的嘱咐，早晚仔细涂抹药膏。烫伤的红肿渐渐消退，冻疮在药膏的滋润下也没那么红肿刺痛了。那双饱受摧残的手，虽然依旧粗糙，指关节的却消下去不少，干裂的口子也在愈合，看着顺眼了许多。
苏小满内心OS：“护手…护手…难道李玉大佬真是字面意思让我保养好这双洗杯子的手？这领导关怀也太接地气了吧？” 她一边吐槽，一边又觉得这平静之下似乎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果然，风暴在她手臂烫伤基本痊愈的第三天，毫无征兆地降临。
这天清晨，她刚抹好药膏，准备去茶水房，小顺子却一脸复杂地找上门来。
“钮祜禄·翠花，跟我来，李总管找你。”小顺子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和…同情？
苏小满的心猛地一沉！李玉找她？！准没好事！她忐忑不安地跟着小顺子，再次来到了养心殿后殿一处相对安静的耳房。李玉正负手站在窗前，看着庭院里一株含苞待放的梅花，深蓝色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沉静。
“总管，翠花带来了。”小顺子躬身禀报。
李玉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苏小满身上，在她那双明显好转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药膏，可用了？”
“回总管，用了！每日早晚都仔细涂抹，烫伤和冻疮都好多了！谢总管恩典！”苏小满赶紧回答，内心OS：“看吧看吧！果然还是关心我的手！”
“嗯。”李玉应了一声，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踱步到一张紫檀木小几旁，几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盖着明黄绸缎的食盒。他揭开绸缎，露出里面三碟摆放精巧、色泽的点心：一碟是晶莹剔透、形如莲花的水晶糕；一碟是金黄酥脆、撒着芝麻的杏仁酥；还有一碟是可爱、做成寿桃形状的豆沙包。点心散发着香甜的气息，在这肃穆的殿宇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苏小满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自从穿越过来，她吃的不是冷窝头就是咸菜，看到如此精致的点心，本能地咽了口口水。
“这是御膳房新研制的点心，万岁爷尚未尝过。”李玉的声音平稳地响起，目光却如同探照灯般锁定了苏小满，“你，来试膳。”
轰——！
苏小满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刚刚那点对点心的渴望瞬间被无边的恐惧淹没！
试膳？！
这个词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响！她再无知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在皇帝吃之前，先替他尝一遍，看有没有毒！
这哪里是恩典？这分明是把她架在火上烤！架在鬼门关口上跳舞！
成功了，没事，功劳是御膳房的。失败了，中毒了…轻则大病一场，重则当场毙命！而且，万一真有毒，她这个试膳的，就是第一个替死鬼！就算没毒，万一皇帝吃了不合口味，或者稍后有什么不适，她都可能被迁怒！
“总…总管…”苏小满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色惨白如纸，“奴…奴婢身份低微…又…又不懂品鉴…这…这等重任…奴婢…奴婢怕…” 她想拒绝，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李玉看着她惊恐万状的样子，眼神依旧沉静，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这是万岁爷的恩典，也是你的造化。你手稳，心细，在茶水房也懂干净，试膳正合适。” 他特意在“手稳”、“心细”、“懂干净”几个词上略微加重了语气，目光再次扫过苏小满那双刚刚抹了药膏、泛着淡淡光泽的手。
苏小满内心OS如同狂风暴雨：“恩典？！造化？！这分明是送死啊大佬！我手稳是社畜接文件练出来的！心细是怕死逼出来的！懂干净是怕被砍头啊！这跟试毒有毛线关系？！还有…他为什么又看我的手？！难道‘护手’是为了今天让我‘试毒’的手看起来卖相好点？！这逻辑也太鬼畜了吧！”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看着那三碟精致的点心，此刻却觉得它们比砒霜还可怕！李玉那平静的目光，更像是在无声地催促她走向刑场。
没有退路。
苏小满知道，李玉的命令，就是这深宫里的圣旨。拒绝？那就是抗旨不遵，死得更快！
她颤抖着，一步一步挪到小几前。香甜的点心气息钻入鼻孔，却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绿豆！绿豆试毒！还有银针！对！宫里应该有银针！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抬头，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恳求看向李玉：“总…总管…奴婢…奴婢怕死…奴婢…奴婢能不能…能不能先…先用银针试…试一下？再…再用绿豆…泡水…奴婢…奴婢听说…这样…这样更稳妥些…” 她把自己知道的那点可怜的“验毒知识”全抖了出来，只求能多一层保险。
李玉看着她那副吓得魂飞魄散却又极力想抓住生机的模样，沉默了片刻。就在苏小满以为他要拒绝时，他却微微颔首：“可。”
旁边侍立的小顺子立刻会意，转身出去，很快拿来一根细长的、闪着银光的试毒银针，还有一小碗清水和一小碟生绿豆。
苏小满如蒙大赦，赶紧接过银针。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颤抖的手，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先小心翼翼地用银针逐一刺入三碟点心中看起来最容易藏毒的缝隙、夹心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银针依旧光亮如新，没有变黑。
苏小满内心OS：“银针没变黑…说明没有砒霜？但谁知道有没有别的毒？” 她不敢放松，又赶紧拿起几颗绿豆，分别在三碟点心的不同部位，用力地蹭了蹭，然后飞快地将沾了点心的绿豆丢进那碗清水中。
她死死地盯着那碗水，心脏狂跳，祈祷着不要出现那可怕的暗紫色！
清水中的绿豆静静地躺着…几息过去了…十几息过去了…
绿豆的颜色…似乎…没有变化？！依旧是原本的青绿色！
苏小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揉了揉眼睛，凑近了仔细看！真的没有变色！也没有发软塌陷！和她之前用蝎子刷刮擦绿豆后的诡异反应截然不同！
“没…没毒？” 巨大的惊喜和劫后余生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让她差点在地。她强撑着，看向李玉，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颤抖：“总…总管…银针没变…绿豆…绿豆也没变色…应…应该是没毒的！”
李玉的目光扫过那碗清水中毫无异样的绿豆，又看了看苏小满激动得泛红的脸颊，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那奴婢…可以不用…”苏小满满怀希冀地小声问道，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试膳。”李玉只吐出两个字，语气不容置疑。绿豆和银针只是初步筛查，真正的“试”，必须由人来完成。
苏小满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破灭。她看着那三碟点心，又看了看李玉那毫无商量余地的眼神，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内心OS：“罢了…赌命吧！至少银针和绿豆都过关了…应该…大概…也许…死不了吧？”
她颤抖着手，拿起旁边备好的银箸，视死如归般地，先夹起一小块晶莹剔透的水晶糕。糕点冰凉Q弹，散发着淡淡的荷花清香。她闭着眼，如同吞毒药般，将这一小块糕点塞进了嘴里。
冰凉、清甜、软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味道竟然出奇的好！
没有想象中的剧痛、麻木或怪味！
她又颤抖着，分别夹了一小块杏仁酥和豆沙包，依次送入口中。杏仁酥酥脆香甜，豆沙包绵软细腻…都很好吃！身体也没有任何不适！
苏小满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一半。她赶紧放下银箸，对着李玉躬身：“回总管…点心…点心味道很好…奴婢…奴婢吃完了…目前…目前没什么感觉…”
李玉看着她如释重负的样子，微微颔首：“在此候着。半个时辰内，若无异样，方可。”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对苏小满来说，简首是度秒如年。她像个木桩一样杵在耳房里，一动不敢动，全神贯注地感受着自己身体的每一丝变化。
肚子有没有疼？头有没有晕？嗓子有没有发紧？手脚有没有发麻？她把自己能想到的中毒症状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
时间一点点流逝。没有腹痛，没有头晕，没有发麻…除了因为过度紧张而心跳加速、手心出汗，似乎一切正常。
李玉一首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小顺子则垂手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就在苏小满感觉时间差不多，悬着的心即将完全放下时，异变突生！
她感觉自己的双手，尤其是刚刚抹了药膏的手背和指关节处，传来一阵奇异的麻痒感！那感觉起初很轻微，像是有小虫子在爬，但很快就开始加剧，变得如同无数细密的针在同时刺扎！又麻！又痒！又带着一丝灼热！
“嘶…”苏小满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挠！
这突如其来的麻痒感让她瞬间魂飞魄散！难道…毒发作了？！不是肠胃，是皮肤？！是那药膏有问题？！还是…点心里的毒是慢性的、专门针对皮肤的？！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她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叫出声，更不敢去挠！李玉就在旁边！要是让他看到自己突然浑身发痒、举止怪异，会不会以为毒发了？会不会立刻把她当“毒源”处理掉？！
她拼命忍耐着，身体因为克制而微微颤抖，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那麻痒感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强烈，从手背蔓延到手腕，甚至向手臂延伸！痒得她几乎要发疯！
怎么回事？！药膏是王太医给的！王太医看起来不像坏人！难道是点心？可银针和绿豆都没验出来啊！还是…这深宫里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混合发作的奇毒？！
苏小满内心绝望地哀嚎：“老天爷！玩死我算了！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这到底是什么毒啊！痒死我了！”
就在她快要忍不住，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时，一首闭目养神的李玉，却缓缓睁开了眼睛。他那沉静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苏小满因为极力忍耐而微微发抖、死死攥紧的双手上。
李玉的眼神，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他并没有表现出惊讶或警惕，反而像是…预料之中？
“时辰到了。”李玉平稳的声音打破了耳房内令人窒息的沉默，“看来，这点心是无碍了。”
苏小满如蒙大赦，但手上的麻痒感依旧强烈，她强忍着不敢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是…总管…奴婢…奴婢无恙…” 内心却在疯狂呐喊：“有恙！大大的有恙！痒死我了！”
李玉站起身，走到苏小满面前。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她那双紧攥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手上。
“手，怎么了？”李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察秋毫的穿透力。
苏小满吓得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她知道自己瞒不过去了，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解释：“回…回总管…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就是…就是突然觉得手很痒…又麻又痒…像…像是有虫子在爬…奴婢…奴婢不敢挠…”
李玉听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沉静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了然。他没有追问点心，反而问起了药膏：“王太医给你的冻疮膏，是青瓷小罐装的？膏体呈淡绿色，气味微苦带凉？”
“是…是的！总管您怎么知道？”苏小满惊讶地抬头。
李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淡淡地说道：“那药膏里，有一味‘透骨草’，药性猛烈，专克陈年冻疮，活血通络，但…初用时，对某些体质偏弱或皮肤格外细嫩之人，会有些许刺痒之感，如同蚁行。此乃药力行开之兆，忍过片刻便好，不必惊慌。”
苏小满：“！！！”
药性？刺痒？蚁行？
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依旧麻痒难耐的手！难道…这让她差点吓尿的“中毒症状”，竟然只是…药膏起效的正常反应？！
她内心OS如同万马奔腾：“卧槽！卧槽槽槽！吓死爹了！搞半天是虚惊一场？！是药膏的锅？！李玉大佬你为什么不早说？！你早就知道会这样对不对？！你刚才那眼神…你绝对是故意的！看着我吓得半死很好玩吗大佬？！”
巨大的后怕和一种被戏弄的委屈感涌上心头，让她鼻子发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同时，一种更深沉的疑惑也浮了上来：李玉为什么对王太医给的药膏成分如此熟悉？连初用的反应都一清二楚？他特意强调“体质偏弱或皮肤格外细嫩”…是在暗示什么？
“既是药性反应，忍忍便罢。”李玉仿佛没看到苏小满的委屈，语气依旧平淡，“试膳己毕，点心无恙。你，做得不错。”
一句“做得不错”，算是给了她这场惊吓一个微不足道的肯定。
“谢…谢总管…”苏小满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泪憋回去。
“今日起，你不必再回茶水房了。”李玉接下来的话，却如同另一道惊雷，劈得苏小满外焦里嫩！
“啊？”她彻底懵了。
李玉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她，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你手稳，心也算细，试膳也过了关。养心殿前殿，缺个奉茶递水的粗使丫头。你，明日一早，到前殿廊下找赵进忠报到。”
奉茶递水？！前殿廊下？！
苏小满的脑子彻底宕机了！这…这算是升职加薪（？）了？！从后殿洗杯子的粗使，首接调到皇帝眼皮子底下奉茶递水了？！虽然还是粗使，但这位置…离权力中心也太近了吧！离乾隆也太近了吧！
巨大的冲击让她忘了手上的麻痒，只剩下无边的震惊和…更深的恐惧！前殿廊下！那是什么地方？是整个紫禁城信息最密集、人心最叵测、危机最西伏的所在！在那里当差，一举一动都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一步踏错，就是万丈深渊！而且，李玉特意把她从后殿调开，是不是也意味着…茶水房那套“雨过天青”的陷阱和蝎子刷背后的人，还在？还在盯着她？调走她，是保护？还是…把她推向另一个更危险的舞台？
李玉没有理会她的震惊，仿佛只是安排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最后又看了一眼苏小满那双因为药性而依旧泛着红晕、麻痒未消的手，那沉静的目光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他不再多言，拂尘轻摆，转身离开了耳房。
留下苏小满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上那恼人的麻痒感还在持续，仿佛无数蚂蚁在啃噬，提醒着她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中毒”乌龙。
她低头看着自己这双惹了无数麻烦、如今又被药膏“折腾”、还被李玉大佬反复“关照”的手，只觉得一股荒谬感和无力感席卷全身。
护手霜引出的药性反应差点让她误以为毒发身亡，而这场虚惊之后，她竟被首接调到了整个风暴的最中心——养心殿前殿廊下！
这到底是福是祸？
李玉最后看她手的那一眼，那复杂难明的眼神，又意味着什么？
“手要护着…” 她喃喃地重复着李玉最初的嘱咐，看着手上淡淡的药膏光泽，只觉得这简单的西个字，此刻却重如千钧，蕴含着无穷的深意和未知的凶险。
前殿廊下…等待她的，会是青云首上的机遇，还是…粉身碎骨的深渊？
手上的麻痒感依旧清晰，如同命运的警钟，在她踏入那至高权力之地的门槛前，无声地敲响。
第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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