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裹挟着细碎的冰粒,抽打在苏小满(稳儿)单薄的宫女服上,寒意刺骨。她跟在小顺子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通往太医院的宫道上。怀中那块裹着“兰”字药膏的破布,紧贴着里衣,如同揣着一块寒冰,散发着无声的威胁。
李玉的命令无法违抗,太医院之行势在必行。但这突如其来的安排,在她刚发现“兰”妃踪迹、心中疑窦丛生之际,显得格外诡异。是巧合?还是李玉的试探?又或是“兰”妃势力设下的另一个陷阱?她脑海中反复回响着神秘人的警告:“护手膏更险…勿信人言…留意‘兰’字…”
太医院位于紫禁城东北一隅,几重朴素的院落,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浓郁而复杂的药草香气,此刻在风雪中也显得格外清冷肃穆。小顺子熟门熟路地领着稳儿绕过前厅,首接来到后院一间相对僻静的诊室。
“王太医,李总管吩咐,带稳儿姑娘来瞧瞧。”小顺子对着诊室内一个伏案书写的身影恭敬道。
王太医抬起头,正是之前给稳儿看过烫伤和冻疮的那位须发皆白、面容和善的老者。他看到稳儿,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哦?是翠…哦不,是稳儿姑娘啊。快进来,外头冷。”
诊室内炉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驱散了身上的寒气,却驱不散稳儿心头的冰冷。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王太医安好,又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王太医示意稳儿坐下,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医者的审视,“李总管说姑娘受了惊?脸色是有些苍白。来,让老夫瞧瞧脉象。”
稳儿依言伸出手腕,内心却高度戒备。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王太医的神情和动作,试图找出任何一丝异常。
王太医三指搭脉,闭目凝神片刻,又仔细看了看她的面色和舌苔,这才缓缓道:“脉象虚浮,心神受扰,确有些惊悸之象,不过并无大碍。待会儿老夫开一副安神定志的方子,煎服两剂便好。”他顿了顿,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稳儿的手上,眉头微蹙,“这手上的冻疮…看着倒是比上次好些了,但新添的淤青红肿,也需好生将养。李总管特意吩咐,让老夫再给姑娘配些上好的冻疮膏。”
“有劳王太医了。”稳儿心中警铃大作!重点来了!冻疮膏!
王太医起身,走到诊室靠墙的一排高大的药柜前。药柜由无数小抽屉组成,每个抽屉上都贴着药材名称的标签。王太医在一个标着“白及”的抽屉前停下,拉开,取出一些块茎状的药材,又走向另一个标着“没药”的抽屉。
稳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紧紧追随着王太医的动作,同时飞快地扫视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药柜标签,试图寻找任何与“兰”字相关的药材或标记。
当归、黄芪、甘草、丹参…标签上的字迹工整清晰。就在王太医走向第三个药柜时,稳儿的目光猛地定格在药柜最下方一排,一个不起眼角落的抽屉上!
那个抽屉的标签,似乎有些不同。不是常见的药材名,而是用稍显潦草的字迹写着两个字——“兰台”!
兰台?!
稳儿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狂跳如擂鼓!“兰”字!出现了!就在太医院的药柜上!这个“兰台”是什么意思?是药材的别称?还是…某种代号?
她强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装作不经意地问道:“王太医,那个写着‘兰台’的抽屉里,是什么稀罕药材吗?名字真好听。”
王太医取药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继续从“没药”抽屉里取药,声音依旧温和,听不出异样:“哦,那个啊。不是什么稀罕物,就是些存放特殊病例脉案和旧方子的地方。地方不够,就挪了个药柜抽屉来用。名字是老夫随手写的,不值一提。”
特殊病例脉案?旧方子?随手写的?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但稳儿心中的疑云却更浓了。太医院地方不够?需要用装药材的抽屉放病例?而且偏偏是“兰台”这个名字?联想到李玉药罐上的“兰”字和那位“兰”妃,这“随手”二字,显得格外欲盖弥彰!
王太医取好药材,回到案前,开始研磨调配冻疮膏。他动作熟练,神情专注,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
稳儿的心却像被放在油锅里煎。她看着王太医将研磨好的药粉与油脂混合,那熟悉的淡绿色膏体渐渐成形,散发出微苦带凉的气息,和她之前用的、李玉给的一模一样。王太医将新调配好的药膏仔细地装进一个崭新的、没有任何标记的青瓷小罐里。
“好了,稳儿姑娘。”王太医将小罐递给稳儿,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这药膏每日早晚涂抹,切莫再沾冷水,仔细养着。那安神的方子,待会儿让小顺子去前头药房抓了药带回去煎服。”
“谢王太医。”稳儿双手接过药罐,指尖冰凉。这罐药膏,看起来和之前一样,但她还能放心用吗?王太医和那个“兰台”抽屉,到底有没有关系?
就在稳儿准备告退时,王太医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飞快地写了几行字。写完后,他将这张纸折好,递给稳儿。
“这是安神方子的煎服法子,有些细节,怕药房的小童说不清楚,姑娘自己收好。”王太医的语气依旧自然。
稳儿心中疑惑,安神方子煎服有什么特别细节?但她还是接过折好的纸,小心地收进袖袋:“谢王太医提点。”
小顺子领着稳儿出了诊室,去前头药房抓安神药。稳儿走在风雪中,袖袋里那张折好的纸,如同烙铁般烫人。王太医最后那个举动,太刻意了!他到底在纸上写了什么?
趁着小顺子在药房窗口排队抓药的间隙,稳儿借口避风,躲到廊柱后,飞快地掏出那张折好的宣纸,展开。
纸上确实写着一个安神方子:酸枣仁三钱、茯神二钱、远志一钱半、龙齿粉一钱…煎服方法也写得清清楚楚:水两碗煎至八分,睡前温服。
看起来就是一张普通的药方。
但稳儿不死心,目光如同探针般在纸上反复扫视。终于!在药方最下方、靠近折痕的空白处,她发现了一行极其细微、几乎难以辨认的蝇头小楷,墨色也与正文略有不同,像是后来添上去的:
“膏药无异,安心用之。‘兰’字非药,慎之又慎。”
稳儿的心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胸腔!
膏药无异!安心用之!——王太医是在告诉她,他给她的新冻疮膏没问题,可以放心用!
‘兰’字非药,慎之又慎!——这更是石破天惊的警告!他在明示:“兰”字代表的不是药材,而是别的极其危险的东西!让她千万小心!
王太医…他果然知道“兰”字!而且,他在暗中提醒她!甚至不惜冒险在药方上留下如此隐秘的警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是“兰”妃的人?还是…他身不由己?
巨大的信息量和后怕让稳儿手脚冰凉。她迅速将药方重新折好,紧紧攥在手心,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风雪似乎更大了,吹在脸上如同刀割,却比不上她心中的寒意。
抓好了安神药,小顺子带着心神不宁的稳儿返回养心殿。一路沉默,只有风雪呼啸。
刚回到前殿廊下,赵进忠就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哎哟,稳儿姑娘回来了!王太医怎么说?可有大碍?”
“谢公公关心,太医说无碍,开了安神药。”稳儿勉强应付着,只想快点回自己小屋。
“那就好!那就好!”赵进忠搓着手,目光却瞟向稳儿怀中那个新的冻疮膏小罐,眼神闪烁,“李总管方才也问起姑娘了,听说姑娘去了太医院,特意让奴才把这个交给姑娘。”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锦囊,递给稳儿。
又是冻疮膏?!
稳儿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她接过锦囊,入手沉甸甸的,里面显然是个小罐子。她不用打开都能猜到,里面装着的,必然是李玉“赐予”的冻疮膏!而且,很可能罐底也刻着那个该死的篆体“兰”字!
李玉!他到底想干什么?!刚让王太医给了药膏,转眼又送一罐?是关心?还是…步步紧逼的试探?!他是不是己经察觉她对那罐“兰”字药膏的怀疑?这新的一罐,是警告?还是新的毒药?
“李总管还说,”赵进忠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种“你懂得”的暧昧表情,“姑娘的手金贵,要好生养着,莫要辜负了万岁爷赐名的恩典。这新配的膏药,是太医院最好的方子,让姑娘…务必每日使用。”
务必每日使用!
这五个字,如同冰冷的枷锁,瞬间套在了稳儿的脖颈上!李玉在逼她用他给的药膏!不容拒绝!
稳儿握着锦囊的手微微发抖,指尖冰凉。她强挤出一丝笑容:“谢总管恩典,谢赵公公传话。稳儿…记住了。” 内心却在疯狂呐喊:“记住你个头!这玩意儿谁敢用啊!”
春桃和夏荷站在不远处,看着稳儿手中精致的锦囊,眼中的嫉妒几乎要化为实质。她们不明白,这个新来的丫头,凭什么得到李总管如此“特殊”的关照?连药膏都一罐接一罐地送!
稳儿无心应付她们的目光,攥紧了锦囊和王太医的药方,如同握着两把双刃剑,匆匆回到了自己那间冰冷的小屋。
关上门,她背靠着门板,剧烈地喘息着。从怀中掏出那块包着旧“兰”字药膏的破布,又拿出赵进忠给的锦囊,最后是王太医那张写着隐秘警告的药方。三样东西摆在破木桌上,如同三个无声的战场。
她先小心翼翼地打开锦囊。里面果然是一个青瓷小罐,样式与她藏起来的那罐一模一样!她颤抖着手,将罐子翻转过来,凑近昏暗的油灯。
罐底,一个清晰的篆体“兰”字印记,赫然在目!冰冷而刺眼!
李玉果然又送了一罐“兰”字膏!还命令她务必每日使用!
稳儿的心沉入冰窟。李玉的态度己经非常明显了——他在监视,他在施压,他要求她使用他指定的药膏!这药膏,无论有没有毒,都成了一个烫手山芋!不用,就是违抗李玉的命令,后果不堪设想!用…万一有毒呢?王太医虽然警告“兰”字非药要小心,但也说了他给的药膏无异,那李玉的呢?
巨大的恐惧和两难抉择,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目光转向王太医那张药方。“‘兰’字非药,慎之又慎。” 这八个字如同警钟,在她脑海中轰鸣。
“兰”字非药…那代表什么?是代号?是人名?还是…某种组织?
她再次拿起药方,目光死死盯着那几味安神的药材:酸枣仁、茯神、远志、龙齿粉…都是再寻常不过的药材。王太医特意写下这张方子,真的只是为了安神吗?还是在用这寻常的药材,掩盖更深的信息?
她的目光在药名上反复逡巡。酸枣仁…茯神…远志…龙齿粉…等等!龙齿粉?!她记得王太医开方时写的是“龙齿粉一钱”,但纸上写的…“龙齿粉”三个字的墨迹,似乎比其他字要…稍微深一点? 而且“粉”字的最后一捺,笔锋似乎有些…刻意地拖长?
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
她颤抖着手,拿起药方,凑到油灯下,借着跳跃的火光,将纸背对着光!
昏黄的灯光透过薄薄的宣纸,纸上的字迹在背面清晰可见。当她的目光聚焦在“龙齿粉”三个字透射出的阴影上时,呼吸瞬间停滞!
只见在“龙齿粉”三个字透射的阴影下方,紧贴着纸背,赫然用极淡极细的墨迹,勾勒出了两个小字!那墨迹淡得几乎与纸色融为一体,若非对着光仔细辨认,根本无从察觉!
那两个小字是——“翊坤”!
翊坤?!
翊坤宫?!
苏小满(稳儿)的脑海中瞬间炸响惊雷!那位身着雨过天青色宫装、带着清冷兰花香的妃嫔的身影,再次清晰地浮现!
翊坤宫!那是西六宫之一!是地位尊崇的妃嫔才能居住的宫殿!
王太医在用这种隐秘到极致的方式告诉她:那位带着兰花香气的妃嫔,住在翊坤宫!“兰”字的秘密,指向翊坤宫之主!
“兰”字非药!它代表的是一个人!一个住在翊坤宫、位份不低、且极有可能与李玉有着某种神秘联系的妃嫔!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稳儿。她终于知道了敌人的巢穴!但这真相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危机感!翊坤宫!那绝不是她能轻易触及的地方!
她猛地将药方从灯光下移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她看着桌上那两罐一模一样的“兰”字冻疮膏,又看看那张藏着惊天秘密的药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李玉逼迫她使用“兰”字膏。
“兰”妃的身份己然指向翊坤宫。
王太医冒险传递信息,自身难保。
而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宫女,却深陷这漩涡中心,手握足以致命的秘密。
下一步,她该怎么办?这翊坤宫的名字,是救命的线索,还是催命的符咒?李玉的“护手”膏,是涂,还是不涂?
屋外,风雪似乎更急了,拍打着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如同这深宫之中,无处不在的哭泣与警告。
第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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