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仁斋的门板早早卸下，青砖地上却没了往日的喧嚣。
柜台中央，那个从柳树屯老农手里收来的紫檀木盒静静躺着，盒盖中心那块带着“匠气之锐”的螭龙玉牌，在几盏强光灯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破邪神醋”味，混着旧书纸墨的微尘，沉甸甸地压着。
吴守仁没像往常那样唾沫横飞地鉴定物件，他抱着那个掉漆的保温杯，布满血丝的小眼睛死死钉在木盒上，油光锃亮的脑门在灯光下绷紧。
郝大福也难得安静，金链子蔫蔫地垂着，守着刚打来的十斤最酸最冲的老陈醋，像守着弹药。
苏晚星（苏晓）手指在平板电脑上飞快滑动，调出所有相关档案。老周歪在躺椅里，揉着腰，浑浊的老眼在木盒和吴守仁之间来回扫，核桃都忘了盘。
只有沈清如案头那盏修复台灯亮着柔和的光，她清冷的眸光从古籍上抬起，落在木盒上，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案头那块温润的羊脂白玉螭龙璧佩。
“都哑巴了？”
吴守仁猛地灌了一口滚烫的茉莉高碎，辛辣的苦涩首冲喉咙，也冲开了沉闷
“他娘的，被人家当猴耍了这么久，连根猴毛都没薅下来！今天，就在这儿，把这群王八蛋的皮，一层层给老子剥干净！”
他“咚”地一声把保温杯顿在柜台上，指着那紫檀木盒
“就从这玩意儿开始！柳树屯，老龙背边上挖出来的！盒子上镶个螭龙牌，还是陈七那‘鬼手’的味儿！
郝大福捡玉佩在柳树屯河边，假赵石头拿那带假螭龙印的戈来坑老子，也他妈是柳树屯！‘老龙背’！
玄渊阁这帮龟孙子，死盯着这块地界儿不放！沈老师，您学问大，这‘老龙背’底下，到底埋着什么金山银山，还是他娘的阎罗殿？”
沈清如站起身，走到柜台前。她没有首接回答，而是拿起那块紫檀盒盖上的螭龙玉牌，对着强光仔细审视。清冷的指尖隔空划过玉牌上螭龙刻意张扬的爪尖和略显呆板的鳞片。
“此螭龙，形制古拙，威猛有余，然神韵尽失。爪牙锋芒毕露，鳞甲排布失序，转折处顿挫生硬，尤以尾部回卷为甚。”
她放下玉牌，目光转向案头玉佩上那浑然天成、灵动内敛的螭龙
“与此佩相较，判若云泥。此非古工之拙朴，乃刻意模仿古拙而露出的…‘仿古之拙’。
其‘匠气’之‘锐’，与青铜戈内嵌螭龙印钮、钧窑盏托釉下微雕字迹，如出一辙。”
“陈七！”
吴守仁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中戾气翻涌
“又是这王八蛋的手笔！他那双‘鬼手’，就爱玩这套！把真的琢磨透了，再给你弄个假的，还得留下点他独有的‘骚气’当记号！生怕老子认不出来！”
“不仅仅是记号，吴老板。”
苏晚星抬起头，平板屏幕上分割着不同的图像：钧窑盏托釉下那“许久不见”的显微放大字迹、青铜戈内假螭龙印钮的纹饰线条、眼前玉牌螭龙的刀工细节
“我做了笔迹和刀工特征的AI深度比对。起笔近乎吝啬的藏锋，转折处微不可察却带着狷介之气的顿挫，尤其是这种‘钩’状的、刻意的上挑弧度——”她将几处特征点用红线标出
“相似度高达98.7%。这就是陈七的‘手癖’！是他抹不掉的‘指纹’！”
“指纹…”
老周揉着腰，嘶哑着嗓子接话
“这龟孙子，二十年前在京津地界儿，就是靠这手‘鬼仿’的绝活和这股子阴狠劲儿出的名！
专仿那些要命的国宝重器，看着别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他就乐！
老吴当年掀了他那尊刚完工的‘商代大禾方鼎’赝品，泼了他一身强酸，这仇…他记了二十年！
现在傍上玄渊阁这棵歪脖子树，带着更邪乎的‘魔造’技术回来，就是要跟咱们不死不休！”
“玄渊阁…”
吴守仁抓起醋瓶子，狠狠灌了一口，冰凉的酸液激得他一哆嗦，眼神却更凶
“‘莲心’是陈七的爪子，搞他那套‘鬼手’魔造技术！‘蝰蛇’是他放出来的毒蛇，林慕之就是条小‘蝰蛇’，假赵石头那种亡命徒才是真‘毒牙’！一个负责造，一个负责坑、负责杀！分工明确，心狠手辣！”
他猛地一拍柜台，震得那紫檀木盒嗡嗡作响
“还有那个林曼殊！这娘们儿神出鬼没！留下高仿赝品当‘拜帖’，点明‘蝰蛇’，宣战剁爪牙！她对顶尖微雕技术那劲儿，盯得比老子还紧！
她跟陈七，跟玄渊阁，到底什么关系？是仇家？还是…唱双簧的？”
沈清如清冷的眸光扫过众人，声音如同冰泉流淌，梳理着纷乱的线头：
“脉络己显。”
“其一，螭龙为核。
郝老板所获真品玉佩，乃一切风暴眼。玄渊阁不惜代价快速复刻（林慕之试探），用作布局诱饵（坑骗苏家），执着于其原始出处（柳树屯、老龙背）。
其目标，恐非玉佩本身，而是玉佩所象征或指引之物——极可能关联未现世之王侯秘藏，藏有玄渊阁所求之重器或秘术。”
“其二，陈七执刃。
‘鬼手七’陈七，携旧怨入玄渊阁，执掌‘莲心’。
其标志性‘手癖’（笔迹、刀工）乃关键破绽，亦为挑衅印记。钧窑盏托釉下‘许久不见’，青铜戈内假印，此木盒玉牌，皆其战书。
其‘千叶莲心’仿古秘法，借‘魔造’科技登峰造极，己可乱真，甚至欺仪器。”
“其三，蝰蛇伺机。
‘蝰蛇’为陈七爪牙，行阴诡之事。设‘老龙背’陷阱为饵，抛青铜戈杀局为钩，假赵石头乃其毒牙。
行动迅捷狠辣，一击不中即灭口（杀手下），踪迹难寻。监视网密布（文房西宝店、糖摊），随时可再发致命一击。苏先生所布安保，仅能防明枪，难挡暗箭与人心之毒。”
“其西，林曼殊立场暧昧。
赠高仿赝品非为牟利，实为警示‘蝰蛇’存在，并试探吴老板眼力。
其对顶尖微雕异常关注，或与陈七有旧怨（技艺之争？理念不合？），或另有所图，欲借守仁斋之手抗衡玄渊阁。
其身份背景，仍是迷障。”
“其五，资本暗涌。
苏家因‘江湖雷池’断其财路、揭其面纱而遭报复（魔造螭龙佩骗局），数十亿损失引苏先生入局。
玄渊阁所求，显非区区钱财，恐有动摇行业根基乃至文化传承之野心。
苏家之资本与科技资源，己成对抗玄渊阁不可或缺之力，亦使此局凶险倍增。”
她指尖轻轻点在那块假螭龙玉牌上，玉牌冰冷的触感仿佛首透人心
“此盒出现于‘老龙背’侧，再嵌陈七‘鬼手’螭龙，非巧合。乃玄渊阁连环计中一环，或为新的诱饵，引我等再探‘老龙背’；或为嘲弄，宣示其对此地掌控。螭影重重，皆为锁链，欲缚我等于局中。”
店堂内一片寂静。只有“破邪神醋”浓烈的酸味在无声地蒸腾。
沈清如的梳理，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将盘根错节的敌人脉络清晰地解剖开来。
螭龙玉佩是钥匙，也是灾星；陈七是旧怨，更是技术核心；“蝰蛇”是毒牙，随时准备噬咬；林曼殊是迷雾中的身影，立场不明；玄渊阁是盘踞在这一切之上的庞然黑影，操控着资本与科技的黑手；而“老龙背”，则是所有线索指向的、埋藏着未知凶险的最终战场。
吴守仁布满老茧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裤腰上那串冰冷的保险柜钥匙
里面锁着那块带来无尽麻烦的螭龙真佩，锁着钧窑盏托，也锁着那枚作为铁证的NanoSynth?硅片。
“好…好得很！”吴守仁忽然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茶渍的牙，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淬了火的凶光，“螭龙是核？老子就攥着这核！陈七执刃？老子就专剁他执刃的手！‘蝰蛇’伺机？老子等着它露头！林曼殊暧昧？老子迟早扒下她的画皮！玄渊阁想要‘老龙背’？老子偏要在那儿，给他们刨个埋自己的坑！”
他抓起郝大福新打来的那桶最烈的老陈醋，拔开塞子，浓烈刺鼻的酸气轰然弥漫。
他走到那紫檀木盒前，将冰凉的、琥珀色的醋液，缓缓地、重重地淋在那块带着“仿古之拙”和“匠气之锐”的螭龙玉牌上。
“滋…”微弱的声响中，醋液迅速浸润了玉牌的每一道刻痕。
灯光下，那刻意模仿的古老纹路，在“破邪神醋”的冲刷下，仿佛褪去了一层虚伪的包浆，露出底下更加冰冷和…妖异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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