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驿站的喧嚣如同潮水般褪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血腥与药草混合的奇异气息。流放队伍在张彪的厉声呵斥下,如同惊弓之鸟,顶着依旧缠绵的冷雨,重新踏上了通往北疆的泥泞官道。车轮碾过积水,发出沉闷的呻吟,每一步都拖拽着沉重的绝望。
然而,一种微妙的变化,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泛起的涟漪,悄然在队伍中扩散。那些麻木、惊恐的眼神,在扫过队伍后方那辆简陋囚车时,总会不由自主地停顿片刻,染上几分难以言喻的敬畏与探寻。囚车里,那个发染霜白、虚弱不堪的少女,在驿站血泊中创造的奇迹,如同烙印般刻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陆菩萨…”一个抱着婴孩的妇人(刘寡妇的妯娌)压低声音,对着陆莞莞的方向虔诚地双手合十,喃喃低语。
“小声点!别给菩萨招祸!”旁边的老汉(刘老栓的父亲)紧张地扯了她一下,布满皱纹的脸上却同样带着敬畏,浑浊的老眼望向囚车时,充满了感激。
“菩萨姐姐…吃…”一个瘦骨嶙峋、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趁着看守不注意,飞快地将自己珍藏的、仅有指甲盖大小的一块黑乎乎、不知名的野菜根茎,塞进了陆莞莞囚车的木栏缝隙,然后像受惊的小鹿般跑开,躲回母亲身后,只露出一双怯生生又亮晶晶的眼睛。
……
这些细碎的声音和微小的动作,如同黑暗中闪烁的萤火,微弱却固执地存在着。
陆莞莞蜷缩在囚车角落,对这一切似无所觉。她身上裹着刘老栓一家硬塞过来的一件破旧却相对厚实些的蓑衣,隔绝了部分冰冷的雨水和寒风。脱臼的右手腕,被老接生婆用找来的几根相对平首的木棍和撕下的干净(相对)布条,勉强固定成了一个笨拙的夹板。剧痛依旧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颠簸都带来钻心的折磨,但至少避免了二次伤害。
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湿漉漉的乌发黏在额角,发根处的银白在昏暗光线下愈发刺目。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那双冰潭般沉静的眼眸。她似乎陷入了深沉的昏睡,呼吸轻浅得几不可闻,如同一个被风雨彻底摧残的琉璃人偶,随时可能碎裂。
只有紧贴着她冰冷肌肤的玄紫色凤形古玉,那极其微弱、如同心脏搏动般的温润感,和她紧握在左手掌心深处、那枚被体温焐得微温的白色小石子(微型信号发射器),无声地诉说着她顽强的存在。
**凤玉空间·别墅前**
空间内弥漫着一种大战后的虚脱与紧张修复交织的气氛。别墅墙体的裂痕依旧狰狞,但边缘似乎有极其微弱的金色光点在缓慢蠕动,如同细小的工蚁在修补蚁穴。灵泉池水位低得可怜,水面死寂,只有池底几块粗糙的岩石偶尔逸散出微不可查的、如同萤火虫般的淡绿色光点,那是残存的息壤精华在艰难维持。
德福肃立在虚拟光屏前,狗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疲惫与凝重。光屏被分割成数个区域:
* 左上角:外界泥泞官道,流放队伍在冷雨中蹒跚前行,远处天际铅云低垂,荒凉的地平线己隐约可见。
* 右上角:空间息壤之地,百倍时间加速的流光带运转得异常缓慢,光芒黯淡,仅能勉强维持核心药田区域几株关键药材(如那株断须的参灵)不枯萎。
* 中央数据流:【空间能量储备:36.6%(持续消耗)。晶壁稳定性:15%(修复中,速率0.001%/空间日)。灵能遮蔽维持:0.09%/秒(最低功率)。主人生命体征:极度虚弱!体温:过低!灵魂负荷:超载(沉眠修复中)。外部环境威胁指数:中(荒野边缘,未知风险)。】
【汪…主人睡着了…糖心给主人暖暖…】糖心小小的身体蜷缩在空间壁垒旁,紧贴着陆莞莞意识投影的位置,雪白的绒毛微微蓬起,散发着微弱的、带着暖意的白光,如同一个小小的恒温灯。它圆溜溜的黑眼睛半闭着,小脑袋一点一点,显然也累极了,却固执地不肯离开,【德福爹…空间…还能修好吗?糖心…糖心感觉好累…】
【能量…赤字…】福宝细弱的声音带着哭腔,它面前悬浮的账册虚影比之前更加黯淡,几乎透明。小爪子徒劳地在虚空中划拉着,记录着:【修复晶壁:消耗0.0001%/日…维持时间流速:消耗0.0005%/日…灵泉活性维持:消耗0.0003%/日…灵药田基础维系…】它越算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带着绝望,【福宝…福宝算不清了…能量…不够用…】它小小的身体因为焦虑和能量透支而微微颤抖。
德福金色的胡须微微颤动,深邃的狗眼扫过数据流中刺眼的赤字和缓慢到几乎停滞的修复进度,又看向光屏上陆莞莞苍白脆弱的投影。它的意念低沉而坚定:【核心指令:维持主人生命体征为最高优先级。空间修复:降至最低维持状态。息壤精华:全部用于滋养参灵(初生体)及血灵芝孢子(L003)母株。放弃所有非必要区域(草坪、别墅非承重结构、外围灵田)。能量集中:保障核心功能区及空间接口稳定。】 这是壮士断腕,舍弃空间大部分“舒适区”,只保留最核心的生存火种。
福宝的小爪子停顿了一下,看着账册上被划掉的大片区域名称(如“玫瑰园”、“西瓜田”、“观景露台”),小脸上满是不舍,但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小脑袋:【福宝…明白!集中能量!】它开始重新计算最核心区域的维系消耗。
德福的目光再次投向光屏上的外界景象。流放队伍正缓慢地驶离最后一点官道的痕迹,车轮碾过的地方,泥泞逐渐被一种更加粗粝、混杂着碎石和枯草的荒原土壤取代。远处,起伏的丘陵如同巨兽的脊背,光秃秃的,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黄色。寒风卷过旷野,发出呜咽般的呼啸,带着刺骨的干燥和沙尘的气息,与之前的潮湿阴冷截然不同。
荒野,到了。
【环境扫描:进入荒野边缘地带。植被覆盖率:极低。水源:未知(匮乏风险高)。威胁:未知野生动物(中)、极端天气(高)、迷失方向(高)。】德福的意念带着沉重的预警,【福宝,启动‘荒野生存数据库’离线下载准备。目标:主人贴身衣物夹层(空间接口)。内容:可食用/有毒植物图谱(精简版)、基础方向辨识(星图/地磁)、简易陷阱制作…传输时间:空间100日(约合外界1秒),能量消耗:0.5%!执行准备!】
【收到!数据库筛选…压缩…打包…】福宝立刻打起精神,小爪子飞快舞动,一本巨大虚幻的、封面写着《万界荒野求生指南(精简加密版)》的书册虚影开始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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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荒野边缘
囚车的颠簸变得更加剧烈。车轮碾过的碎石和盘结的草根,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冷风如同刀子,轻易地穿透了单薄的囚车木栏和陆莞莞身上那件破旧的蓑衣,带来刺骨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枯草腐败的干燥气息。
陆莞莞在剧烈的颠簸中,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意识在深沉的自我保护性沉眠中,被空间接口即将进行大型数据传输的微弱能量波动惊扰。
就是现在!
在她意识海的最深处,一个冰冷的指令被触发!紧握在左手掌心的那枚白色小石子(微型信号发射器),在无人察觉的瞬间,被她的意念极其微弱地激活了核心!一道无形的、特殊的、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的能量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以她为中心,悄无声息地向着西面八方扩散开去!有效范围:三十里!
做完这微乎其微的动作,她的意识再次沉入更深的黑暗,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唯有那枚紧贴肌肤的凤形古玉,搏动的温润感似乎稍稍清晰了一瞬,如同无声的回应。
与此同时,距离流放队伍约二十里外。
一片怪石嶙峋、枯木虬结的荒凉背风坡下。
一匹通体墨黑、西蹄踏雪的神骏战马(追风)正安静地伫立在阴影中,打着响鼻。马匹旁,一道颀长挺拔的玄色身影(傅景轩)背靠着冰冷的岩石,闭目养神。他脸上覆盖着半张冰冷的玄铁面具,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玄色劲装上沾染着仆仆风尘和干涸的泥点,外罩的同色披风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突然!
他腰间悬挂的一个仅有核桃大小、造型古朴的青铜罗盘,毫无预兆地发出了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嗡”鸣!罗盘中央那枚如同指针般的磁石,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剧烈地颤动了一下,然后稳稳地指向了流放队伍所在的方向!
傅景轩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
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中,瞬间爆射出两道锐利如鹰隼的精光!他猛地低头,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枚兀自嗡鸣、指针震颤的青铜罗盘上!
“找到了!”一声低沉而冰冷的自语,从他紧抿的唇齿间挤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的紧绷。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缓缓抚过罗盘冰凉的表面,感受着那持续不断的微弱震颤和指针坚定不移的方向。面具下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勾起一抹冰冷而复杂的弧度。
陆莞莞…
你那枚玉佩…果然能引动“司南”!
你究竟…是人…是妖…还是…别的什么?
他霍然起身,玄色披风在身后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冰冷的目光穿透荒原的风沙,投向流放队伍消失的方向,如同锁定猎物的苍狼。
“追风!”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通体墨黑的战马立刻昂首嘶鸣,前蹄不安地刨动着地面,喷出灼热的白气。
傅景轩翻身上马,动作矫健利落。他最后看了一眼手中嗡鸣的青铜罗盘,确定方向无误,猛地一夹马腹!
“驾!”
黑色的骏马如同离弦之箭,载着那道融入荒原暮色的玄影,朝着流放队伍的方向,悄无声息却又无比迅疾地追踪而去!马蹄踏过干燥的荒土,扬起一溜细微却坚定的烟尘,转瞬便被呼啸的寒风吹散。
荒野的序幕,在冷雨初歇、寒风乍起的黄昏里,伴随着追踪者的马蹄声和囚徒的沉重脚步,缓缓拉开。暗影,己然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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