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宫战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寒冰的刀锋，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砸在狭小卫生所凝滞的空气里。他不再看陈为民惊疑不定的脸，目光如同磐石，牢牢锁定在病床上那个气息微弱、却用指尖划破他掌心的小小身影。
“这…这天寒地冻的…她能行吗？” 陈为民的妻子桂枝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妇人本能的担忧，看着宫果果惨白的小脸，“要不…再缓缓…”
“缓不了。” 宫战打断她，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他俯下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谨慎，如同对待一件即将碎裂的琉璃器皿。他小心翼翼地将宫果果身上那件散发着霉味、单薄破旧的棉袄裹紧，确保没有一丝寒风能钻进去。然后，他伸出那双沾满血污和泥土、指关节皮开肉绽却异常稳定的大手，一只手臂极其轻柔地穿过宫果果的颈后，另一只手臂托住她的腿弯，将那个轻飘飘、冰凉的小身体，稳稳地、牢牢地抱了起来。
宫果果的身体在他臂弯里极其轻微地瑟缩了一下，眉心因骤然移动带来的不适而痛苦地蹙起，嘴唇抿得更紧，渗出一丝微不可查的血线。但她没有睁眼，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所有的力气都用来维持那微弱的心跳。她的头无力地靠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枯黄的头发散乱地蹭着他满是汗渍和尘土的旧军装领口。
宫战抱着她，如同抱着自己的心脏。他挺首脊背，高大的身躯在昏黄的煤油灯下投下巨大的、沉默的阴影。他转向陈为民，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感激，还有不容置疑的告别：“药，我记下了。钱……”
他的手伸向贴身内袋——那个装着宫家“命根子”油纸包的位置。动作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然。
“不必了！” 陈为民猛地抬手制止，声音有些急促，带着一种混杂着怜悯和避祸的复杂情绪。他目光扫过宫果果枯瘦的小脸，又扫过宫战那双布满血丝、如同困兽般决绝的眼睛，最终沉重地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快走吧。趁天还没大亮…往东…过了河，是红石公社的地界…”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示，“…那边…管得没那么紧…林场…缺人…”
“多谢。” 宫战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那两个字，重逾千斤。他抱着宫果果，不再犹豫，转身大步走向那扇被他踹得歪斜的木门。
凛冽的寒风如同等待己久的饿狼，在门开的瞬间呼啸着灌入，卷起地上的尘土，吹得煤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几欲熄灭。宫战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如同最坚定的礁石迎向惊涛骇浪，一步便融入了门外浓稠如墨的冰冷夜色之中。
“吱嘎——” 歪斜的木门在他身后摇晃着，发出孤独的呻吟，最终缓缓合拢，将那一豆昏黄的光和里面沉重的叹息，彻底隔绝。
天边，只有一抹极淡、极冷的灰白色，预示着黎明将至，却驱不散这深秋凌晨刺骨的寒意和粘稠的黑暗。
宫战抱着宫果果，沿着陈为民指点的方向，大步疾行。他的步伐沉重而迅捷，每一步踏在冻硬的土路上都发出沉闷的声响，溅起细小的冰碴。他尽量避开坑洼，将怀中的妹妹护得严严实实，用自己的胸膛为她抵挡着最猛烈的寒风。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如同刀割，呼出的气息瞬间化作浓重的白雾，在他紧绷的下颌线前消散。
宫果果的意识依旧在冰冷的深渊边缘沉浮。每一次颠簸都像重锤砸在胸口，带来尖锐的窒息感和撕裂般的剧痛。外界的声音模糊不清，只有哥哥胸膛里那沉重、急促、如同战鼓般擂动的心跳声，穿透层层黑暗，清晰地撞击着她的耳膜。那心跳声，是她此刻唯一能感知到的锚点，是维系着她这缕残魂不灭的微弱烛火。
她艰难地凝聚着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精神力，并非探测，而是内视。那缕微弱却精纯的力量，如同最忠实的卫士，依旧死死缠绕着那颗狂乱的心脏，强行梳理着紊乱的电信号，对抗着无时无刻不在试图将她拖入彻底黑暗的剧痛和疲惫。每一次精神力的调动，都如同在燃烧她所剩无几的生命本源，带来更深的眩晕和虚弱。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似乎亮了一些，但那光亮是冰冷的铅灰色，毫无暖意。前方，一条不算宽阔的河流横亘在视野里。河水在铅灰色的天光下泛着冰冷的铁灰色，水面上漂浮着薄薄的冰凌，被水流推挤着，发出细微的咔啦声。一座简陋的木桥连接两岸，桥板腐朽，在寒风中发出吱呀的呻吟，仿佛随时会散架。
宫战没有丝毫犹豫，抱着宫果果踏上了木桥。腐朽的木板在他沉重的脚步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和剧烈的晃动。寒风毫无遮挡地刮过河面，如同无数冰刀，瞬间穿透了宫战单薄的衣衫，也让他臂弯里的宫果果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唔……”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呻吟，终于从宫果果干裂的唇间逸出，微弱得如同濒死小兽的呜咽。
宫战的心猛地揪紧！脚步瞬间顿住。他低头，看着妹妹惨白脸上因剧痛而扭曲的痕迹，看着她因寒冷和心脏负荷而剧烈颤抖的身体，一股巨大的恐慌和灭顶的心疼再次将他淹没！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转身回去，哪怕面对的是豺狼虎豹！
就在这时——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奇异温热的暖流，如同最细小的溪流，极其艰难地从宫果果冰凉的身体深处渗透出来，缓缓流淌过她的西肢百骸。这暖流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却顽强地对抗着刺骨的寒意，也稍稍抚平了一丝那疯狂搅动的剧痛。
是空间！是她灵魂深处那个神秘的空间，在感受到主人濒临极限的身体状况后，自动逸散出的一丝本源能量！虽然杯水车薪，却如同雪中送炭！
宫果果颤抖的幅度似乎减弱了一丝丝，紧蹙的眉心也略微舒展了一点点。
宫战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希望！不再犹豫，他咬紧牙关，更加用力地抱紧妹妹，用自己高大的身体为她撑起最后一点屏障，顶着刺骨的寒风和脚下摇摇欲坠的桥板，大步流星地冲过了木桥！
踏上对岸坚实的土地，宫战没有丝毫停留。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陈为民所说的“红石公社”方向，继续埋头狂奔。脚下的路变得更加崎岖，穿过一片稀疏的、只剩下光秃秃枝桠的杨树林。枯枝败叶在脚下发出碎裂的声响。
就在他冲出树林边缘，前方隐约可见几片低矮的、被晨雾笼罩的屋舍轮廓时——
“站住！姓宫的！给老子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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