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质问掷地有声，带着压抑多年的愤怒和心寒，让宫老太太哑口无言，宫老爷子也烦躁地别过脸去。
宫战不再看他们。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重新低下头，看向炕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他伸出宽厚粗糙的手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笨拙，想要去擦她脸上的泪痕——却发现她脸上干干的，一滴泪都没有。只有那双眼睛，依旧平静地看着他。
那平静之下，是宫战从未在妹妹眼中见过的……审视，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难以理解的……锐利和熟悉？
宫战的心猛地一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巨大恐慌攫住了他。他顾不得其他，动作急切地伸手，小心翼翼地去碰宫果果冰凉的手腕，想探她的脉搏：“果果？果果别怕，哥回来了。心脏疼不疼？告诉哥，哪里不舒服？”他的声音放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温柔和焦急。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宫果果手腕的瞬间——
宫果果那只枯瘦的小手，却快如闪电般抬起！没有预兆，动作精准得不像一个病弱的孩子，一把扣住了宫战的手腕！
她的手指冰冷，力道却异常惊人，像一把冰冷的铁钳，牢牢锁住了他的命脉！
宫战浑身剧震！猛地抬头，撞进宫果果的眼底。
那里不再是空洞的平静。所有的伪装在瞬间褪去！如同尘封的绝世凶兵骤然出鞘，冰冷、锐利、带着尸山血海淬炼出的滔天煞气！那眼神，如同最幽深的寒潭骤然炸裂，又似沉寂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死死地钉在宫战脸上，带着一种穿越了时空、穿透了灵魂的审视和……难以置信的惊涛骇浪！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破旧土屋里的争吵、二叔二婶脸上残余的惊惧、宫老爷子吐出的呛人烟圈、宫老太太眼中未退的算计……所有嘈杂的声音，所有混乱的画面，都如同被投入深海，瞬间模糊、远去、消失不见。
世界只剩下这双眼睛。
这双死死锁住他的眼睛。
宫果果的瞳孔，是纯粹到极致的墨黑，此刻却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狂暴漩涡。那里面没有属于这个年纪的懵懂，没有属于这个时代背景的怯懦，只有一种宫战无比熟悉、无数次在尸潮血海中并肩作战时看到的……属于末世顶尖猎杀者的绝对冷静与极致疯狂！
那是无数次在死亡线上游走，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用敌人的血肉铸就王座的眼神！是刻在骨子里的、独属于“超凶小孩姐”宫果果的烙印！
宫战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高大的身躯僵硬如磐石，只有胸腔里那颗心脏在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巨响，几乎要破膛而出！一种荒诞到极致、却又带着灭顶狂喜的猜测，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开，震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不可能……怎么可能？！
他死死盯着那双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属于原主那个痴傻妹妹的痕迹。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只有那让他刻骨铭心、至死不忘的凶悍与……深埋其下的、独属于妹妹的倔强。
就在宫战心神剧震，几乎无法呼吸的刹那，宫果果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没有声音发出。但宫战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个口型。
一个在末世里，无数次在生死关头、在两人精疲力竭背靠背喘息时，她总会对他做的那个带着点嫌弃却又无比依赖的口型。
——“哥？”
轰——！！！
最后一丝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忍耐，所有的属于这个时代的克制和压抑，在这一声无声的呼唤面前，土崩瓦解！
宫战猛地反手，不再是试探，而是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绝望的力道，一把死死攥住了宫果果扣在他手腕上的那只枯瘦小手！他的手指收得极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甚至带着微微的颤抖，仿佛抓住的不是一只手，而是沉沦深渊中唯一的光，是漂泊无尽岁月后终于寻到的锚点！
他俯下身，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宫果果完全笼罩，额头几乎抵上她枯黄冰冷的发顶。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廓，带着灵魂深处的战栗和一种穿越了生死界限的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熔岩中艰难挤出，破碎却又带着千钧之力：
“果果不怕……”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后半句那深埋于两世灵魂中的承诺，重重地砸进她的耳膜，也砸进这令人窒息的、冰冷而绝望的时空：
“……哥在！”
两个字。
带着前世硝烟弥漫的嘶吼，带着今生沉甸甸的血泪。
宫果果眼底那冰封千里的寒潭，在这一声“哥在”之下，如同被投入了亿万星辰！
冻结的煞气轰然炸裂，不是消散，而是瞬间转化为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那是一种确认，一种归属，一种跨越了末世陨石与年代文苦海的、血脉与灵魂双重共鸣的狂喜！
她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心脏的绞痛，而是源于灵魂深处掀起的滔天巨浪。反扣着宫战手腕的手指，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更加用力地收紧了，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联系，用最疼痛的方式烙印进彼此的生命！
枯黄发丝下，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淬了火的寒星，里面翻涌着暴戾、狂喜、委屈、还有一丝……终于找到归属的、近乎凶狠的安心！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燃烧的眼睛死死盯着宫战，眼底深处，无声地传递着只有他们兄妹才懂的、属于末世的铁血决断：
“哥！渣渣们！一个不留？”
宫战读懂了那眼神。
他布满血丝的眼眸深处，那属于前世铁血战士的冷酷杀意，如同沉眠的火山被瞬间点燃，汹涌澎湃，却又被强行按捺在平静的表象之下。他攥着妹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纤细的骨头捏碎，又像是在汲取某种支撑他保持最后一丝理智的力量。
他微微侧过头，冰冷如刀锋的目光，缓缓扫过屋内被这诡异兄妹相认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甚至忘了呼吸的宫家西人。
宫有财和王翠花被那眼神扫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头皮瞬间炸开！那眼神……哪里还是平时那个沉默寡言、只知道下力气干活的宫战？那分明是……是屠夫看着待宰猪羊的眼神！充满了毫无感情的、冰冷的评估！
宫老太太脸上的刻薄算计彻底僵住，化作一片惊惧的空白。宫老爷子手里的旱烟杆“啪嗒”一声掉在泥地上，溅起一点灰尘。
宫战的目光最终落回宫果果脸上，看着她眼底翻腾的凶焰和无声的询问。他粗糙的拇指，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力道，极其缓慢地、极其用力地，擦过她脸颊上那刺目的红肿掌印边缘。
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血腥的承诺。
他的嘴唇贴近她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嘶哑地、一字一顿地回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深处捞出的寒冰：
“哥在。”
“一个……也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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