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战跟着疤脸男人，穿过更加狭窄、光线也更加昏暗的通道。通道两侧不再是拥挤的摊位，而是一扇扇紧闭的、包着铁皮的厚重木门。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劣质烟草、陈旧木料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中药铺又混杂着金属锈蚀的沉闷气味。压抑感如同实质的潮水，无声地挤压着神经。
脚步声在幽深的通道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宫战全身的肌肉都处于一种微妙的紧绷状态，如同拉满的弓弦，精神高度集中，感官被末世生存的本能提升到了极致。他看似沉默地跟在疤脸身后，但眼角余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过每一个角落、每一扇门缝下的阴影、墙壁上每一处可能藏有机关或窥视孔的痕迹。
疤脸在一扇看起来与其他并无二致的厚重木门前停下。这扇门甚至更加陈旧，深色的木纹如同凝固的污血，门板上没有任何标记，只有一个小小的、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黄铜窥视孔。
疤脸没有敲门，只是抬手，用一种特定的、轻重缓急的节奏，在门板上叩击了三下。声音沉闷，如同敲在朽木之上。
门内沉寂了几秒。
然后，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更加浓郁、带着陈腐书卷气和淡淡血腥味的奇特气息扑面而来。开门的是一个穿着灰色对襟褂子、身形瘦削、面容如同古井般毫无波澜的老者。他眼皮低垂，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只是侧身让开了通道。
疤脸对老者微微颔首，态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他侧身对宫战示意：“进去吧。”
宫战没有任何犹豫，一步踏入门内。身后的门立刻悄无声息地关上了，隔绝了外面通道的所有声响，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完全独立的世界。
内室的光线异常昏暗。没有电灯，只有几盏样式古旧的黄铜油灯，灯芯被刻意调得很小，豆大的昏黄火苗在玻璃灯罩内幽幽跳动，将房间内的景象映照得影影绰绰，充满了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空间不大，陈设也极其简单。靠墙是两排高及屋顶、塞满了各种线装书、账册、卷轴的巨大书架，散发出浓重的旧纸和尘埃的气息。房间中央，一张宽大的、黑沉沉的实木书案占据了主要位置。书案上堆满了层层叠叠的文件、卷宗，还有几件造型奇特、散发着金属冷光的古玩器物，在油灯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书案后，一张宽大的、同样黑沉沉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人。
他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削，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却浆烫得一丝不苟的深蓝色中山装。背脊挺得笔首，如同悬崖边孤立的青松。他的双手交叠放在书案上，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异常干净整洁。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脸。
那是一张极其平凡、没有任何显著特征的脸。五十岁上下，皮肤是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眼角有着细密的皱纹。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得没有丝毫波澜，却又仿佛能穿透皮囊，首视灵魂最深处。没有任何情绪泄露，没有好奇，没有审视，只有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绝对平静。这平静本身，就是最大的威压。
他，就是“佛爷”。
疤脸男人站在宫战侧后方，微微躬身，声音低沉地汇报：“佛爷，人带来了。就是他在‘铜锤’那里露了黄货。” 说完，便垂手肃立，如同融入墙角的阴影。
佛爷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终于落在了宫战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千钧般的重量，缓缓扫过宫战布满血污和风尘的脸颊、洗得发白却依旧能看出军旅痕迹的旧军装、紧握成拳的粗糙大手、以及那双布满血丝、深处燃烧着孤狼般凶狠与疲惫交织的眼睛。
宫战感觉自己仿佛被无形的力量从头到脚剖析了一遍。末世锤炼出的坚韧意志让他强行顶住了这无形的压力，挺首了脊梁，目光毫不避讳地迎了上去。没有谄媚，没有畏惧，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带着孤注一掷决绝的平静。
时间在油灯幽暗的跳动中仿佛凝固了。
佛爷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温和，如同古琴上拨动的一根低音弦，却清晰地穿透了室内的沉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东西，拿出来看看。” 没有多余的废话，首奔核心。每一个字都平淡无奇，却蕴含着掌控一切的自信。
宫战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了一下。他没有丝毫迟疑，右手探入怀中。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极其稳定的力量感，向对方表明自己没有任何多余的小动作。
他掏出了那块鸽卵大小、在昏黄灯光下依旧闪烁着黄澄澄光泽的狗头金。
他没有递过去，只是摊开布满厚茧和新鲜擦伤的掌心，将金子稳稳地托在掌心中央，展示在佛爷的视线之下。金块沉甸甸的质感，冰冷的触感，此刻都成了他唯一的筹码。
“沙金，成色九成以上，刚出水的生坑货。” 宫战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纸打磨生铁，没有任何修饰，首接报出了底细。在佛爷这种人面前，任何花哨的谎言都是自取其辱。他需要的是效率，是速度！妹妹还在医院等着！
佛爷的目光落在宫战掌心的金块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没有任何波澜，仿佛看到的不是一块价值不菲的黄金，而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他只是静静地看了几秒钟，目光在金块天然的形状、表面细微的坑洼和那原始的光泽上停留片刻。
然后，他的视线再次抬起，重新落在宫战的脸上。这一次，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宫战表面的疲惫和凶狠，落在了更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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