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带着夏末的余威，灼热地炙烤着大地，空气里弥漫着塑胶跑道被晒化的微腥气息和新书本的油墨味道。
星城一中高一新生的开学典礼，正在操场上冗长地进行。
主席台上，校领导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嗡嗡作响，带着公式化的热情，却难以穿透台下攒动人群里蒸腾起的燥热与倦怠。
许清晏缩在人群靠后的位置，宽大的蓝白色校服衬得她身形更加单薄。
她微微低着头，额前细软的碎发被汗水濡湿，黏在光洁的额角。
周围的喧嚣——兴奋的交谈、不耐的抱怨、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刺啦声——像一层厚重的幕布将她包裹，她习惯性地将自己藏在其中，像一颗沉入水底的鹅卵石，无声无息。
首到那个声音响起。
“下面，有请新生代表，高一（1）班裴渡川同学发言！”
掌声骤然响起，比之前的敷衍热烈了许多，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蓬勃生气，也夹杂着几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低语。
许清晏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阳光似乎在这一刻调亮了几个度，不偏不倚地落在那正走向主席台中央的身影上。
裴渡川。
他穿着同样的蓝白校服，身形却挺拔得像一株正在抽枝的青竹，步履从容，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明朗自信。
他站定在话筒前，调整了一下高度，动作流畅自然。
话筒捕捉到他清晰温和的开场白：“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我是高一（1）班的裴渡川……”
声音透过扩音器传遍操场，清朗、干净，带着少年特有的磁性，像夏日里一泓沁凉的泉水，瞬间浇熄了许清晏心头的燥热，也神奇地过滤掉了周遭的嘈杂。
她忘记了擦汗，忘记了挪动被太阳晒得发烫的脚，目光被牢牢钉在了台上。
阳光勾勒着他利落的侧脸线条，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
额前微卷的黑发被风轻轻拂动，几缕调皮地搭在眉骨上方。
他发言时，目光会自然地扫视台下，眼神明亮而真诚，带着一种未经世故的坦荡。
当他讲到对高中生活的憧憬时，唇角会微微上扬，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那笑容仿佛带着温度，能融化人心底的冰层。
他侃侃而谈，语调抑扬顿挫，自信却不张扬，光芒西射却不刺眼。
许清晏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像被拨乱的琴弦，毫无章法地剧烈搏动起来。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鼓胀，陌生的、滚烫的。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仿佛天生就该站在聚光灯下，轻而易举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阳光在他微汗的鬓角折射出细碎的光点，看到他的喉结在麦色的皮肤下滑动。
世界在他开口的瞬间安静了，只剩下他清朗的声音，和他身上笼罩的那层耀眼的光晕。
许清晏屏住了呼吸，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舞台的昏暗角落，仰望着唯一的追光。
一种近乎眩晕的感觉攫住了她。
发言结束，掌声如潮水般再次涌起，比之前更加热烈。
裴渡川微微鞠躬，笑容灿烂地走下台，像凯旋归来的年轻君王。
经过许清晏所在的区域附近时，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人群。
许清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下意识地想躲，想低下头，身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
那道明亮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有那么万分之一秒，似乎在她这个方向停留了极其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瞬间。
“扑通！扑通！扑通！”
心跳声在耳膜里擂鼓般轰鸣，震得她指尖都在发麻。
血液争先恐后地涌上脸颊，烫得吓人。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无岸之川》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她猛地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尖，仿佛那里藏着世界上最深的秘密。
她不敢再抬头，生怕与那目光再次交汇，生怕自己此刻的狼狈和慌乱无所遁形。
他刚刚是在看他吗？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那道视线掠过的瞬间，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暴露在强光下的影子，无所适从，却又隐秘地渴望着那光芒能多停留一瞬。
典礼在校长最后的总结陈词中结束。
人群如开闸的洪水般涌向教学楼。
许清晏被人流裹挟着向前，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追寻着那个高挑挺拔的背影——
裴渡川正被几个同样意气风发的男生簇拥着，谈笑风生地走在前面。
阳光跳跃在他肩头，他微微侧头和同伴说话时露出的笑容，带着一种她从未拥有过的、恣意飞扬的生命力。
她像一尾沉默的鱼，悄无声息地坠在他们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保持着不会被注意到的距离。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发言时干净的气息。
傍晚放学，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柔的橘粉。
许清晏独自一人背着略显沉重的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
喧嚣的校园被抛在身后，周围的街巷渐渐安静下来。
她租住的老旧居民楼在暮色中显得更加灰暗和逼仄。
推开那扇熟悉的、油漆剥落的铁门，一股混合着陈旧家具和淡淡油烟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里没有开灯，一片昏暗。
她摸索着打开玄关一盏昏黄的小灯，灯光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映出餐桌上冰冷的空碗盘和一张贴在冰箱上的便利贴。
她走过去，撕下便利贴。
上面是母亲略显潦草的字迹：“加班，晚饭自己热冰箱里的菜，明天生活费放抽屉了。”
没有问候，没有关心，只有冰冷的告知。
便利贴边缘被捏得微微发皱。
许清晏默默地将它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她打开冰箱，里面只有一小碗隔夜的青菜和半盘有些发干的米饭。
冰箱冷白的光映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显得格外苍白。
她没有热饭。
只是倒了杯凉白开，端着它走进自己狭小的房间。
房间里陈设简单，一张床，一个旧书桌，一个简易衣柜。
书桌上最显眼的，是一本崭新的硬壳笔记本，深蓝色的封面，像一片沉静的夜空。
她拧亮台灯，暖黄的光线洒在桌面上。
她拿出笔，小心翼翼地翻开笔记本的第一页。指尖在空白页面上停留了很久，仿佛在积蓄某种勇气。
终于，她落笔，一笔一划，极其郑重地写下三个字：
裴渡川。
墨迹在纸上晕开一点小小的圆点，像一滴无声的泪，又像一个隐秘的句点。
写完这个名字，她停住了，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里翻涌着白天在操场上感受到的那种滚烫的悸动，以及此刻家中冰冷的孤寂。
那三个字在灯光下，仿佛自带微光，成了这昏暗斗室里唯一的亮色。
窗外的暮色彻底沉沦，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
许清晏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晕将她小小的身影温柔地笼罩。
她摊开日记本新的一页，笔尖悬停，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日记扉页上，落在那三个字下方一行更小、更轻的字迹：
今天，我看见了光。
光在窗外，而她的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只剩下书页上那个名字无声的回响，和她胸腔里，那颗为遥远光芒而剧烈跳动、却注定寂静无声的心脏。
十七岁的序幕拉开，她的故事，从一场无人知晓的、盛大而卑微的凝望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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