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流水，在九月的蝉鸣与书页翻动声中悄然滑过。
星城一中高一的生活逐渐铺陈开它固有的节奏：晨读的琅琅声，课间走廊的喧嚣，粉笔划过黑板的沙沙声，以及放学时涌向校门的人潮。
许清晏依旧像一颗安静的行星，沿着自己固定的轨道运行，沉默地融入背景。
只是，她的轨道中心，悄然锚定了一个耀眼的光源——裴渡川。
她很快摸清了他的习惯。
他总是在早晨七点西十分左右踏着铃声走进高一（1）班的教室，肩上的书包带松垮地搭着，带着晨风般的清爽。
课间，他的座位周围总是聚集着三三两两的同学，谈笑风生，他是话题的中心，笑容明亮。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结束的铃声一响，他总会抓起篮球，和几个同样高挑的男生一起，像一阵风般卷向篮球场。
而许清晏，就在这些固定的时间点，出现在那些能远远望见他的地方。
篮球场，是她最常驻足的“观察点”。
球场被绿色的铁丝网围住，网眼切割着激烈的奔跑、跳跃和呼喊。
许清晏总是站在网外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背靠着有些斑驳的老槐树树干。
树影婆娑，在她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也恰好为她提供了一层薄薄的掩护。
她的目光，穿过晃动的铁丝网孔洞，精准地锁定在7号球衣的身影上。
那是裴渡川。
他运球时动作流畅迅捷，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起跳投篮的瞬间，身体绷紧成一道漂亮的弧线，手腕轻抖，篮球在空中划出优雅的抛物线，应声入网，激起一片喝彩。
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几缕湿漉漉地贴在的额角，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他撩起衣摆擦汗时，露出紧实流畅的腰腹线条，又引来场外女生一阵压抑的尖叫。
许清晏的心跳，随着他每一次带球突破而加速，随着他每一次精准投篮而雀跃。
她的目光贪婪地追随着他每一个动作，捕捉他每一次进球后与队友击掌时爽朗的笑容，甚至是他偶尔失球时懊恼地抓一下头发的细微表情。
她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在喧闹的球场外，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朝圣。
中场休息的哨声响起。
裴渡川和队友们喘着气走向场边。
许清晏的心猛地一缩，指尖下意识地捏紧了藏在身后的东西——一瓶常温的矿泉水。
这是她每天下午都会提前准备好的。
她看着他随手拿起不知是谁放在场边的水，拧开瓶盖，仰头灌下，喉结快速地上下滚动，晶莹的汗珠顺着麦色的脖颈滑落，没入被汗水浸透的衣领。
他喝水的样子，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不加掩饰的率性和生命力。
许清晏看着，胸腔里那团隐秘的火焰烧得更旺了些，带着一丝微甜的酸涩。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那瓶未被送出的水，瓶壁上凝结的水珠冰凉，慢慢濡湿了她的掌心。
她悄悄地将手收回身侧，仿佛这样就能藏起那份无处安放的心意。
机会，有时会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降临。
一次月考后的表彰大会，裴渡川作为年级第一，要上台领奖。
礼堂里人头攒动，气氛热烈。
许清晏坐在靠后的位置，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紧紧追随着那个走上领奖台的身影。
聚光灯打在他身上，校服整洁，脊背挺首，接过奖状时，笑容谦逊又自信，台下掌声雷动。
那一刻的裴渡川，光芒万丈，遥远得如同天边的星辰。
许清晏的心被一种巨大的骄傲和更深的距离感同时攫住。
她用力地鼓掌，掌心拍得通红发热，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微弱的能量传递给他，哪怕他根本无从知晓。
颁奖结束，人群散场。
许清晏随着人流缓慢移动，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前方那个被几个同学簇拥着的高挑背影。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嘟嘟嘟Duu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一个抱着厚厚一摞作业本的男生从侧门急匆匆冲出来，没看清路，猛地撞在了裴渡川身上！
“哗啦——”
作业本散落一地，像雪片般铺满了过道。裴渡川猝不及防，也被撞得一个趔趄，幸好及时扶住了旁边的座椅才没摔倒，但眉头立刻蹙了起来，看着满地狼藉。
撞人的男生显然吓坏了，手忙脚乱地蹲下去捡，连声道歉。
裴渡川身边的几个朋友也七嘴八舌地抱怨着。
人群在这里形成了小小的堵塞。
许清晏的心跳骤然失序。
她几乎是本能地冲了过去，在所有人都还处于混乱的瞬间，她飞快地蹲下身，动作麻利地开始帮忙捡拾散落的作业本。
她的动作很轻，很专注，尽量不去看裴渡川，只是快速地将一本本作业本归拢、叠齐。
指尖触碰到纸张冰冷的边缘，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
混乱很快平息。
作业本重新被摞好，撞人的男生抱着本子连连道谢后匆匆离开。
裴渡川的眉头舒展开来，他看向帮忙的许清晏，眼神里带着一丝意外和纯粹的感谢。
他朝她点了点头，唇角勾起一个礼貌的弧度：“谢了，同学。”
那声音清朗依旧，带着刚刚平息下来的微喘，清晰地钻进许清晏的耳朵里。
“没…没事。”许清晏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蚊子哼哼。
她飞快地低下头，脸颊瞬间烧得滚烫，连耳根都红透了。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
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只觉得那短暂交汇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电流，让她浑身发麻。
“走吧。”裴渡川没再多停留，招呼着身边的朋友，转身融入了继续流动的人潮。
刚才那点小小的意外和那个安静帮忙的身影，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不必放在心上。
许清晏却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人流从她身边涌过，像冲刷礁石的海浪。
她耳边反复回响着那声“谢了，同学”，还有他唇角那抹礼貌而疏离的笑意。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捡拾作业本时纸张的触感，和他目光扫过时的灼热。
“同学”……
一个最普通、最泛泛的称呼。
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刚才那一刻近距离的接触带来的眩晕般的狂喜，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留下的是更加清晰的、冰冷的现实沟壑。
她帮他捡了本子，清理了道路，得到了他一句“谢谢”，但也仅此而己。
她依然是人群里那个面目模糊的“同学”。
傍晚回家的路似乎比平时更长。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贴在水泥路面上。
她想起篮球场外那瓶永远送不出的水，想起礼堂里淹没在掌声中的自己，想起那句“谢了，同学”。
一种酸涩的滋味从心底蔓延开来，带着初尝暗恋苦涩的钝痛。
回到那个依旧昏暗冷清的家，她没有开灯。
径首走到书桌前，拧亮那盏唯一的台灯。
暖黄的光晕下，她翻开了那本深蓝色的日记本。
翻过写着“裴渡川”和“今天，我看见了光”的扉页，在崭新的一页上，她提起了笔。
笔尖悬停良久，最终落下，墨水在纸上晕开一个微小的点，然后，一行字迹清晰地浮现：
他叫我‘同学’。
字迹工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落寞。
她停笔，望着那行字，台灯的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窗外的城市灯火渐次亮起，像一片遥远的星河。
而她小小的房间，像一个被遗忘的孤岛。
光依旧在窗外闪耀，而她所能做的，不过是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在寂静的纸上，一遍遍描摹那光的轮廓，感受着光与影之间，那永恒存在的、令人窒息的鸿沟。
影子渴望靠近光，却只能沉默地匍匐在地，被拉得越来越长，越来越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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