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站在船舷边，海风裹挟着咸腥的气息扑进鼻腔。顾砚掌舵的手很稳，游艇划开墨蓝色的海面，留下一道雪白的尾迹。念安趴在甲板上，小手攥着一只塑料望远镜，嘴里咿咿呀呀地指挥着不存在的航线。
"再往前就是沉船湾。"顾砚的声音混在引擎的嗡鸣里，"你哥说，小时候你们在那儿捡到过一只漂流瓶。"
谢明的指尖无意识地着后腰的疤痕，那里己经不再刺痛，却仍能感受到海浪起伏时的细微震颤。他记得那个夏天，谢时安赤脚踩在滚烫的沙滩上，弯腰拾起那只被海水泡得发白的玻璃瓶。瓶子里塞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只有一行模糊的字迹——
"潮水退去后，我们终会重逢。"
那时的谢明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只是看着谢时安小心翼翼地将纸条折好，塞进衬衫口袋。而现在，他站在甲板上，望着远处逐渐浮现的黑色礁石群，忽然意识到——或许有些东西，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回到原点。
"哥！"
谢明猛地回头，看见谢时安抱着潮生从船舱里走出来。婴儿裹在浅蓝色的襁褓里，小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像是要抓住海面上跳跃的阳光。谢时安的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眼角的笑意却比从前更深，像是终于卸下了某种沉重的枷锁。
"潮生好像很喜欢海。"谢时安低头蹭了蹭婴儿的鼻尖，声音里带着柔软的倦意，"比念安小时候安静多了。"
顾砚轻笑一声，伸手接过孩子，指尖轻轻刮过潮生的脸颊："像你。"
谢明看着这一幕，胸口泛起一阵陌生的温热。他想起自己曾在实验室的监控录像里见过谢时安——那时的他蜷缩在角落，浑身是伤，却死死护着一本被血浸透的日记。而现在，他的哥哥站在阳光下，怀里抱着新生的孩子，身后是深蓝色的海，和顾砚沉静的目光。
"小明。"谢时安突然叫他，"过来。"
谢明走过去，谢时安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轻得像是在确认他的存在。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玩的游戏吗？"谢时安问。
谢明怔了怔，点头："数浪花。"
"对。"谢时安笑了，"你说，数到第一百个浪花，就能许一个愿望。"
谢明记得。那时的他总是数到一半就睡着，醒来时发现自己被谢时安背在肩上，脸颊贴着哥哥温热的脊背，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肥皂香。
"现在呢？"谢时安轻声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谢明沉默了一会儿，海风掀起他的额发。他看向远处，浪花拍打着礁石，碎成一片细碎的银光。
"……想看着潮生长大。"他最终说道，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想看着念安上学，想……"他顿了顿，"想和你一起，再数一次浪花。"
谢时安的眼眶微微发红，但他只是笑着捏了捏谢明的肩膀："好。"
深夜，游艇停泊在沉船湾的避风处。念安早己睡熟，潮生也被顾砚哄着躺进了婴儿床。谢明独自坐在甲板上，手里攥着那只早己褪色的漂流瓶——谢时安在整理行李时翻出来的，里面的纸条己经模糊得几乎看不清字迹。
"睡不着？"顾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谢明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顾砚在他身旁坐下，递给他一杯热牛奶。谢明接过，指尖触碰杯壁的瞬间，温热顺着神经末梢蔓延至全身。
"实验室的人己经全部落网。"顾砚望着远处的海平线，声音低沉，"那些数据……足够让他们在监狱里度过余生了。"
谢明握紧杯子，指节微微泛白。他想起那个金丝眼镜医生惊恐的眼神，想起自己后腰的疤痕在法庭上被作为证据展示时的嗡鸣声。
"他们罪有应得。"顾砚说，"但你不该再被过去困住。"
谢明沉默了很久，最终抬起头："顾砚。"
"嗯？"
"如果……如果有一天，潮生或者念安问起我的疤，我该怎么说？"
顾砚看着他，目光深邃如海："就说，那是潮水的痕迹。"
"潮水……？"
"嗯。"顾砚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后腰，动作轻得像是在触碰某种易碎的宝物，"潮水退去后，伤疤会变成珍珠。"
谢明怔住了。
远处的灯塔亮起，光束扫过海面，在两人身上投下短暂的光痕。谢明忽然觉得，自己后腰的疤痕似乎真的不再疼痛，反而像是被某种温暖的东西包裹，逐渐融进血肉，成为身体里最坚韧的部分。
黎明时分，谢明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站在一片无边的沙滩上，潮水一遍遍冲刷着他的脚踝。远处，谢时安牵着念安和潮生，朝他挥手。顾砚站在他们身旁，西装口袋里别着一朵小小的向日葵。
海浪声中，谢明听见有人在叫他。
他睁开眼，发现谢时安正轻轻摇着他的肩膀："小明，醒醒，日出了。"
谢明坐起身，游艇的舷窗外，天光正一点一点浸透云层。念安揉着眼睛趴在他腿上，潮生则被顾砚抱在怀里，咿咿呀呀地伸手去抓窗帘缝隙里漏进来的光。
谢时安递给他一杯热可可，笑容比晨光更暖："来，我们去看太阳。"
谢明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他站起身，跟着谢时安走向甲板。
海平面上，第一缕阳光刺破黑暗，金色的光痕铺满整片海洋。
潮声依旧，但这一次，谢明终于听懂了它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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