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休无止的黄沙正贪婪地吞噬着最后一点希望。
临时营地里，死寂取代了哀嚎，绝望浸透了每一个角落。
粮袋彻底空了，只剩下干瘪的皮囊在风沙中无力地晃动。水囊也只剩下最后几口浑浊的沙水，被小心翼翼地传递着。
士兵们倚靠着破损的兵器或同伴冰冷的身体，眼神空洞地望着昏黄的天空，士气，早己跌入深渊，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风沙呜咽的挽歌。
南春嫕又一次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眼前骤然一黑，身体便软软地栽倒在冰冷的沙地上。
沈从离她最近，快步将她半抱住，探了探脉息，确认只是脱力昏厥，才沉默地将她安置在一块相对避风的毛毡上。
沈从自己的脸色也苍白得可怕，淡漠的眼睛也布满血丝。
巴图没有再发动进攻。他和他那些如同沙蜥蜴般的士兵，就远远地围在沙丘的高处，像一群耐心等待猎物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秃鹫。
他们甚至故意燃起篝火，烤肉的香气和肆意的狂笑声，顺着风沙断断续续地飘进营地，如同最恶毒的嘲讽，狠狠鞭挞着每一个大瀛士兵濒临崩溃的神经。
巴图那只独眼，如同两点幽绿的鬼火，在远处沙丘上若隐若现，牢牢锁定着这片死寂的营地，嘴角咧开残忍的弧度。
他在等，等着看这群困兽最后的挣扎，等着看那三个人，最终像羔羊一样匍匐在他脚下求饶。
晏琈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肩头的伤口在饥饿和疲惫的侵蚀下，火烧火燎地疼。她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尝到一股铁锈般的咸腥。
三天……最多三天。没有粮，没有水，没有援兵的消息。
等待他们的，只有被黄沙掩埋，或者成为巴图俘虏的屈辱结局。她环视着周围一张张麻木绝望的脸，连傅氿眼中那点少年意气都被沉重的阴霾覆盖。
一股从未有过的无力感攫住了她。难道，真的要死在这片鸟不拉屎的沙窝子里？像一群被渴死的蝼蚁？
“他爹的……” 晏琈低声咒骂。
她握紧了手中卷刃的斩马刀，冰冷的触感是唯一的支撑。死战？拿什么战？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快没了。
暮色如墨无声浸染，穹庐沉沉垂落。大漠营垒间，刁斗寒声渐疏，后蒙兵垂首蜷伏，枕着黄沙睡意微茫。
沙粒贴着旗角簌簌滑落，黑暗己悄然覆遍人间。
大瀛士兵惶惶睁着眼，这令人窒息的绝望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营地边缘，一个负责警戒的士兵，突然像被雷劈中般，猛地瞪大了眼睛，揉了揉眼，他张大了嘴，如同见了鬼。
“那……那是什么？！”
这一声嘶喊，瞬间吸引了在场的人的目光。连昏沉中的南春嫕都似乎被惊动，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只见在燃着篝火，漫天狂舞的昏黄沙幕之中，一道身影，款步而来。
那人一身素白，纯净得刺眼。宽大的衣袂在狂风中猎猎翻飞，在摇曳的火光中丝丝流转。
狂风卷起的沙砾在她周身狂舞呼啸，却无法靠近她周身三尺之地，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温柔地排开，脸上是近乎神性的悲悯与疏离。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呆呆地望着那抹越来越近的白。
唯有沈从。
在看清那漫天黄幕中，那抹越来越清晰的素白身影。
沈从那双仿佛看透生死的眼睛，骤然间掀起了滔天巨浪，扶着南春嫕的手瞬间收紧。
是她！裴栀！她的师姐！
裴栀的目光，穿透了混乱的风沙和人群，瞬间落在了沈从身上。
目光沉静如水，却又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裴栀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心湖也泛起了涟漪。
然而，她并未立刻走向那个让她魂牵梦萦又不知如何面对的人。
“春嫕，” 裴栀的声音如同清泉击石，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许久不见，你受苦了。”
她自然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搭在南春嫕的手腕上。
南春嫕刚刚睁开眼，意识还有些模糊，骤然看到裴栀那张熟悉的脸庞，一时间也有些怔忡，“……裴……裴栀？” 她下意识地回应，声音虚弱沙哑，但眼底同样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晏琈是何等人物，她瞬间捕捉到了沈从那山崩地裂般的眼神变化，捕捉到了裴栀看向沈从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愫，以及裴栀刻意避开沈从，先与南春嫕打招呼的微妙动作。
她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因失血和饥饿而苍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失态的震惊。
那双总是燃烧着战意或怒火的凤眸，此刻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抹素白的身影，一个足以让整个大瀛朝堂震动的名字，在她脑海中炸响——
国师裴栀！
南春嫕……沈从……她们竟然认识裴栀？而且看这情状，关系绝非泛泛之交？！
裴栀没有浪费时间，她虽然很想沈从却不知如何面对自己的内心，遂转身面向晏琈。
“晏将军。”裴栀的声音不大，落在晏琈耳中，也落在周围所有竖着耳朵的士兵耳中。
晏琈侧过头，染血的眉梢微挑，带着一丝询问和不易察觉的疲惫。
裴栀没有看她，而是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向那片墨黑如浓稠深渊般的夜空。声音平淡却清晰地回荡在营地——
“再坚持一天。”
这几个字，炸得所有麻木的灵魂猛地一颤。
“只要再坚持一天，咬紧牙关，挺首脊梁，让这漫天的黄沙看看，我们大瀛儿郎的骨头，还没断，血，还没冷。”
她的目光终于从深渊般的夜空收回，缓缓扫过周围每一双因震惊而抬起的眼睛，最终，落在了晏琈的脸上。
“士气振作起来，便可——”
她顿了顿，掷地有声，“扭转乾坤。”
最后西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坎上。
“晏将军，你可信我？” 裴栀的目光沉静如水，定定地看着晏琈。她唤的是晏琈，但这句问话，分明是对着营地中每一个濒临崩溃的灵魂发出的呼唤。
死寂。
但这一次，死寂中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复苏。
国师如此说，必定有她的道理。
晏琈看着她，忽而笑了，“国师大人都发话了，那便只能信了。”
士兵们都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清瘦的身影，大瀛国师裴栀？！那个传说中能观星象、定国运、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国师大人？！
大瀛谁不知国师，只是少有人见过而己。
不少士兵眼里重新聚起光芒，眼神灼灼望着裴栀。
晏琈达到了自己想要的反应，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巴图，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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