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土的气味浓得呛人,像烧糊的铁混着腐烂的木头,沉沉地压进裴栀小小的肺腑里。
她紧紧攥着前面那人青灰色的衣角,腰间的九璇珠闪着幽光。
裴栀眼睛睁得很大,脚下踩过破碎的瓦砾和辨不清原貌的焦黑之物,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五岁的世界本不该是这种颜色和气味。
前面的身影,她的师傅云茶,脚步第一次失去了往日的从容不迫,变得细碎而急促。
青灰的衣袂在死寂的风里不安地翻动。她停在一扇被烧得只剩半截门框的破门前,姿态像是近乡情怯般的小心翼翼。
瘦得能看见血管的手伸出,轻轻推开了那扇半掩的破败门户。
一股血腥混合着灰烬的浊气猛地涌出。
云茶的背影在门口僵住了,仿佛瞬间被抽去了所有筋骨。
裴栀听见一声极其压抑的抽气。
她悄悄从师傅僵硬的腿边探出小脑袋。
屋内的景象撞入眼帘——
昏暗的光线下,一个穿着素色衣裙的秀丽女子倒在地上,身下洇开一大片暗红到发黑的血泊。
一把样式古怪的短刀,深深没入了她的心口。
女子的眼睛半阖着,空洞地望着破败的屋顶。
云茶首挺挺地站着,然后,裴栀看见自己那向来万事从容的师傅,膝盖一弯,重重跪倒在那片粘稠的血泊边缘。
她指尖抖得厉害,轻轻拂过女子冰冷的脸颊,替她合上了那双空洞的眼睛。一滴清澈的泪,毫无征兆地从云茶深邃的眼窝里滚落。
死寂笼罩着破屋,只有灰尘在微弱的光柱里无声浮沉。
就在这时,一点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从角落一个半塌的旧衣柜里断断续续地传来。
云茶依旧雕塑般跪在血泊旁,对那点微响恍若未闻。
裴栀屏住呼吸,踮起脚尖,悄无声息地挪到那歪斜的柜子前。
柜门虚掩着,被烧焦了一角。
她用尽全身力气,小手死死扒住粗糙开裂的柜门边缘,费力地将那扇沉重的破门扯开一道缝隙。
一股潮湿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
昏暗的光线艰难地挤进柜内,一个小小的襁褓,襁褓外面,还裹着一层浸透了水的棉衣。
一张小小的脸从里面露出。皮肤极白,带着初生婴孩特有的娇嫩。一双眼睛出奇的大,懵懂而清亮,像浸在寒潭里的两团黑水银,正一眨不眨地望着突然闯入的陌生人。
小家伙不哭也不闹,甚至,在看到裴栀的刹那,云归泠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一只藕节似的小胳膊从襁褓里挣动出来,朝着柜门外的裴栀,努力地伸出。
小手在空中抓挠了一下,乐呵呵笑了。
裴栀呆住了,小小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伸出自己同样小的手,指尖轻轻碰了碰。
那小手立刻蜷缩起来,轻轻握住了她的一根指尖。
很轻,像一根细小的藤蔓,猝不及防地缠住了她的心,也缠住了她后来的一生。
裴栀的记忆里,关于那夜如何离开那片地狱的过程,只剩下一些模糊而沉重的碎片。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沉沉压下来,像湿透的棉被捂在脸上。
师傅佝偻着背,怀中紧紧抱着那个早己冰冷僵硬的女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面,无声无息。
夜风呜咽着穿过废墟,卷起烧焦的灰烬,打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凉意。
她自己则用尽了全身力气,小脸憋得通红,双臂紧紧环抱着小家伙。
怀中的小家伙出乎意料地安静,只偶尔发出几声细弱的咿呀,小脑袋在她臂弯里蹭动。
裴栀咬紧下唇,努力跟上前面那个沉重得快要被黑暗吞噬的背影。
风声呜咽的间隙里,裴栀稚嫩的声音穿透浓稠的黑暗,轻轻地问,“师傅,她叫什么名字?”
前面的背影猛地一顿。良久,一个沙哑得几乎不成调的声音才被风吹散,断断续续地飘回来,“沈……从。”
沈婉秋那时同她说过,如果有小孩了,女孩就叫沈从。那时云茶还是沈婉秋的小跟班,沈婉秋喜欢捏她的脸喊她小从从。
黑夜埋葬了一段过往,也把有些人永远困在了原地。
云茶没有将沈婉秋安葬入土。
裴栀后来才知道,后院那间终年紧闭,寒气西溢的石室深处,放置着一具巨大的冰棺。
师傅耗尽心力,将沈婉秋的遗体小心翼翼地安置其中。
云茶蛊医毒玄都精通,她想用禁术,一命换一命。
而对这个被裴栀从焦土衣柜中抱回的小生命,她却看也没看一眼。
云茶默许了沈从的存在,在石屋角落给她铺了个简陋的草铺,每日会留下一碗稀薄的米汤或半块冷硬的杂粮饼,除此之外,再无交集。
那双曾为冰棺中人流过泪水的眼睛,偶尔掠过蹒跚学步,咿呀学语的沈从时,总是空茫地穿透过去,仿佛在看一段无关紧要的空气,又或是透过那张日益显出轮廓的小脸,凝视着另一个早己凝固在时光深处,再也无法触及的幻影。
于是,那个软乎乎的生命,所有的哭与笑,饥与寒,便沉沉地压在了裴栀尚且稚嫩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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