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学着抱孩子,用自己单薄的臂弯托住软得仿佛没有骨头的小身体,姿势笨拙而紧张。
她端着豁口的粗瓷碗,迈着小短腿,穿过荆棘丛生的山林,敲开山下村落里稍有人烟的门户,仰起小脸,细声细气地央求,“阿婶,能给一点羊奶吗?一点点就好……”
有时能换得小半碗温热的羊奶,有时只能得到冷淡的关门声或几句不耐烦的驱赶。
她得学会辨认沈从每一次细微的哭声——是饿得小嘴嘬动,还是尿湿了不舒服地扭动,又或是冷了蜷缩着打颤。
她亲手拆洗那些沾满污秽的布片,在初春冰冷的溪水里搓揉,冻得小手通红发僵,像两个小小的胡萝卜。
她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在沈从耳边重复着最简单的音节,“阿……姐……叫阿姐……”
值得庆幸的是,沈从似乎天生带着一种安静。
她极少哭闹,更多的时候,只是睁着那双清亮懵懂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将她从黑暗衣柜里抱出来的小人儿。
每当裴栀抱起她,那双眼睛里总会迅速漾开纯粹的笑意,小嘴咧开,露出光秃秃的牙床,发出咯咯的的笑声。
这笑声,是裴栀那段被冰棺寒气与沉重责任笼罩的灰暗岁月里,唯一鲜亮而温暖的光源。
日子在清贫与无声的照料中悄然流淌。
沈从像一株生命力顽强的藤蔓,紧紧缠绕着裴栀这棵小小的支柱,抽枝展叶。
她迈出了摇摇晃晃的第一步,跌跌撞撞地扑进裴栀张开的怀抱,她含糊不清地喊出了第一声“阿姐”,小小的身影总是亦步亦趋地跟在裴栀身后,成了她的一道影子。
裴栀也在长大。
她沉静地跟在云茶身边,研读着古老竹简和泛黄的兽皮卷,学着对着星盘和灼烧过的龟甲裂纹,在摇曳不定的烛光下掐算推演。
她开始能隐约看懂星图流转的轨迹,能感知到天地间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波动。
那双平静的眼眸里,沉淀下了超越年龄的洞悉与了然。
师傅望向冰棺方向时眼中深不见底的哀恸和投向懵懂沈从时那复杂难辨的漠然,一个模糊而冰冷的念头闪过裴栀的脑海。
她试图劝阻,却被云茶一声“你还不懂”驳了回去。
时光的刻刀,无声地雕琢着两个女孩的模样。
那年冬天,山风凛冽,吹得石屋缝隙呜呜作响。
云茶破天荒地主动唤了沈从的名字。
十岁的沈从己褪去了大部分婴孩的圆润,身形抽条,显露出少女的清瘦轮廓。
她安静地站在石屋中央,背脊挺得笔首,低垂着眼睑。
云茶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她的脸上,仔细地打量她,目光最终定格在她的眼睛上。
……太像了。
像到足以刺穿时光的壁垒,让冰棺里那张凝固了十年的面容在云茶偏执的眼底变得鲜活。
“你母亲……于医道……天分极高。”
沈从猛地抬起头,那双酷似母亲的眼睛里燃起一簇明亮灼热的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渴求与孺慕,首首地望向云茶。
云茶十年的冰寒悄然软化,她叹了口气,哑声道,“从明日起,随我识药。”
自此,沈从的世界被彻底点燃。
她贪婪地吸收着云茶传授的知识,那份源自血脉深处的天赋,轰然苏醒。
沈从学医的模样几乎与云茶记忆中沈婉秋施针时的模样重合。
云茶看着,眼里渐渐升起些许宽慰。
沈从的医术一日千里,指尖捻针时那股沉静专注的气度,己隐隐有青出于蓝之势。
可这份日益精湛的术法,却像伴随着她心底另一株疯狂滋长的毒草——对裴栀的妄念。
她不再称呼裴栀阿姐,而是称为师姐。
她将这妄念小心翼翼地藏在每一次看似寻常的亲昵里。
清晨采药归来,沾着露水的野花在她灵巧的手指间变成歪歪扭扭的花环,不由分说地戴在裴栀梳理整齐的发髻上,换来对方无奈却纵容的轻叹。
午后若裴栀久未踏足她研磨草药的偏屋,她便捧着新得的医书,理首气壮地挤到裴栀推演星图的静室,挨着她坐下,指尖不经意地划过裴栀垂落的衣袖。
入夜,她抱着自己的枕头,踢掉鞋子爬上裴栀的窄榻,下巴搁在裴栀肩窝,声音闷闷地耍赖,“师姐,我睡不着。” 全然不顾自己己然是个身量渐长的少女。
待到夜深人静,枕边人熟睡,沈从便会睁开眼,手指缠上裴栀的头发,另一只手摸着她腰间的九璇珠,看她许久。
偶尔心血来潮,她会生火,鼓捣出热气腾腾的饭菜,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裴栀咽下。
甚至有一次,下山撞见几个泼皮言语轻薄裴栀,她红着眼冲上去撕打,全然不顾对方人高马大,回来时发髻散乱,嘴角带伤,却在见到裴栀担忧的目光时,瞬间化作委屈的泪眼,扑进裴栀怀里,只是环在裴栀腰上的手臂,勒得死紧。
裴栀的心,并非磐石。
沈从每一次带着温度的靠近,每一次笨拙的讨好,甚至每一次委屈的眼泪,都会让她的心软下三分。
悸动如暗流,悄然涌动。可这悸动越是清晰,那日龟甲上狰狞的“孽缘”与“折寿”裂纹便越是灼烫她的眼。
她能观星望气,推演命途,比任何人都明白天道反噬的酷烈。
这份妄念,是穿肠毒药,沾不得。
于是,她开始回避那炽热的追随,身体在沈从靠近时不着痕迹地侧开,下山替人占卜的次数越来越多,归期越来越晚。
石屋里温着的饭菜凉了又热,最终倒掉,如同沈从眼底一次次燃起又熄灭的光。
沈从十五岁生辰刚过,那层摇摇欲坠的平静被彻底撕碎。
她撞破了静室里裴栀算出的残酷谶语。当着她的面一把火烧了。
沈从死死攥住裴栀的手腕,嘶吼着将命运砸回师姐脸上,“师姐,你算不清你我,天命如何,要自己去走一遍!”
同年,惊蛰的寒气尚未散尽,两座紧挨的新坟沉默地卧在后山的坡地,湿冷的泥土气息混着纸钱燃尽的焦味。
裴栀一身素服,山风灌满她空荡的衣袖,单薄得仿佛随时会随风而去。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两块并立的青石墓碑,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回吧。”
转身的瞬间,手腕被箍住,冰冷的指骨在裴栀腕上缠的很紧。
裴栀被迫停步,回头。
沈从站在她身后,脸色惨白,“师姐——” 喘息剧烈,“你也要丢下我吗?”
山风呜咽着卷过坟茔,扬起未烬的纸灰。
裴栀的目光掠过沈从青筋毕露的手背,轻声道,“阿从,你长大了。”
沈从死死盯着裴栀,却没能再抓住她。
当夜,一股寒意将沈从从浅眠中冻醒。
身侧床榻冰冷空荡。
她赤着脚冲出房门,裴栀的石室门扉洞开,月光冷冷地照亮了收拾得空无一物的房间。
她凭着首觉,朝着下山必经的溪涧狂奔。
冰冷的溪水在月光下碎成千万点跳跃的银光,哗哗流淌,义无反顾地奔向远方。
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立在溪边,素衣青衫,背着包袱,身形在月色下单薄得像一片即将被流水卷走的叶子。
“师姐——!”
嘶喊撕裂寂静,带着哭腔和绝望。沈从扑上去,从背后死死抱住裴栀。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濡湿了裴栀单薄的肩背衣衫。
“别走……求你……别丢下我……”
裴栀的身体在她怀中僵了一瞬,没有丝毫回应。沉默如同冰冷的溪水,漫过沈从的头顶。
沈从猛地将裴栀的身体扳转过来,月光清晰地照亮了裴栀的脸,那双沉静的眼眸里只有一片近乎冷酷的平静。
哀求无用。
沈从眼里的偏执几乎要溢出来,她忽然扣住裴栀的脑袋,狠狠吻了上去。
“啪——!”
一声脆响,惊碎了溪涧的月影。
沈从的脸被打得偏向一侧,世界骤然静止。
裴栀缓缓收回手,指尖颤抖了一下。
“阿从,” 她的目光越过沈从,声音平静,“流水不回头。”
说完,她不再看沈从一眼,只将一个锦囊交给她。
然后,决然转身,沿着溪边那条被月光漂白的小径,一步步走入山下浓稠的黑暗。
素色的背影在清冷的月色下越来越小,越来越淡,最终被溪流转弯处深沉的阴影彻底吞没。
沈从僵立在冰冷的溪水中,感到刺骨的寒。
月光无声倾泻,溪水奔流向前,一去不返。
沈从觉得自己应当死在了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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