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栀走了。
走得干脆利落,连回旋的余地都不曾留下。
她沿着水脉向南,将一切都远远抛在身后。
烟柳画桥的江南,用温软的水汽裹住了她。
在这里,她遇见了南春嫕。
那是个采药时偶尔哼着小调的姑娘,眉眼弯弯,恍惚让她想起幼年沈从赖在她怀里咿咿呀呀不成调的哼唧。
南春嫕的医术天赋很高,裴栀在云茶和沈从耳濡目染下,医术有一定造诣,她指点南春嫕辨认一味冷僻草药时,少女眼中骤然亮起的光芒,像极了故人。
裴栀留了下来。
她租了间临水的小院,院墙爬满苍翠的藤蔓。
她教南春嫕针法,带她辨识草药,南春嫕能在她的基础上不断加精加深。
这带着药草清香的江南岁月,是漂泊中意外的港湾,是她予己的一剂麻药,也是她隔着千山万水,为那个被她留在冰冷溪水里的人,悄悄点燃的一缕祈福的香。
但裴栀终究是漂泊的云。
江南的温软水汽浸不透她骨子里的孤清。
她辞别了依依不舍的南春嫕,一路向北。
山川在脚下延展,星图在头顶轮转。某夜,她独坐荒山之巅,凝望北方天际。一幅饿殍遍野的星图在她心中铺开。
她下了山,铺开素笺,研墨疾书。一封来自无名山野的信,几经辗转,竟呈上了御案。
帝王初时只当狂生呓语,但那字里行间不容置疑的冷冽与精准的星宿指向,让他心头莫名一跳,终究是宁信其有,下令各州府暗中储粮备荒。
数月后,百年不遇的旱蝗自北席卷而来。因有了那几分提前的留心,灾情虽重,却未酿成千里无人烟的惨剧。
消息传回京城,帝王抚案良久,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他立刻着人寻访那位奇人。裴栀彼时正在京城某处不起眼的客栈,推演另一场即将到来的地动。
内侍寻来时,她正于灯下,在奏报地动预兆的折子末尾,以朱砂点下最后一个方位。
帝王在偏殿见了她。
女子一身素净布衣,容颜沉静,腰间一串珠子泛着诡异的红光,眼神却首抵九霄星汉。她所预言的几桩灾劫——水患、地动、乃至边地一场因苛政将起的民变,竟在随后数月一一应验,虽因预警而削弱,却桩桩件件凿凿无疑。
金銮殿上,惊叹与敬畏如潮水般蔓延。皇帝龙颜大悦,金口玉言,赐下“国师”尊号。
一时间,“白衣国师,一语安邦”的赞誉传遍京城。
宫宴笙歌,朱门邀约,裴栀只是淡淡地拒了。
她站在高高的宫阙露台,俯瞰着这座煌煌帝都,心中无喜无悲,唯有一念,此间功德,或可化作冥冥福泽,渡向远方那个被她亲手推入寒潭的人。
京城的风太浊,太喧嚣。
国师的名号是沉重的冠冕。待最后一件预言的余波平息,裴栀平静地递上辞行的奏疏,悄然飘离了繁华的樊笼。
从此,山河是卷,星野为图。
她走过大漠孤烟,见过长河落日,听过海潮呜咽。指尖抚过古老的石碑,推演着被风沙掩埋的王朝气运,夜观天象,试图解读星辰运行的亘古密码。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云归泠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一些从未出现过的星芒突兀地闪烁在固定的星宿之间。
某些预示灾劫的星象组合,推演出的结果却彼此矛盾。
一种前所未有的滞涩感缠绕着她的灵台。
许多事,她开始算不明白了。
时光如刀,刻下三年寒暑。
江南依旧温柔。
沈从如同游魂般飘荡至江南,在一处医馆替人施针时,被江不晚撞见。
江不晚强行把她带入府中,做她的私人医生。
沈从没有反抗,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
自那日溪边一别,她的魂魄便随着那道决绝的背影一同流走了。
剩下的只是一具行走的躯壳,凭着本能和对药石的熟悉活着。
眼神是死寂的潭水,无波无澜。
一路的苦难和见闻……于她而言,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墙,模糊而遥远。
她按时施针,精准配药,像一个设定好程式的傀儡。
找不回那个人,这具躯壳在哪里,活着还是死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无非就是埋的地方不同。
日子在江府高墙的阴影里,像一潭几近凝滞的死水。
新奇了一阵,江不晚也就不怎么管她了,只要自己生病了,她在就行。
后来沈从偶尔出去行医,患者的笑颜以及对生的渴望,好像让她的灵魂在岁月的浸蚀下,慢慢开始长肉,只是刻在心里的执念太深,还是忘不掉。
沈从的死寂在无声流逝的时光里,被一种参禅般的淡然所取代。
她开始沉迷于睡觉。
清醒的时光,若指尖没有捻着冰凉的银针,鼻尖没有萦绕着草药的苦香,封存的记忆便会决堤。
她睡的时间越长,越容易把自己藏在无知无觉的平静中,守着一种万事不萦于怀的疏离生机。
沈从依旧安静,偶尔望向窗外掠过的一只飞鸟,或墙角悄然钻出的一株嫩草时,那深潭般的眼底,会开始出现涟漪。
府里的空气,不知从何时起,也悄然变了味道。
江不晚开始从良,院里有了兵刃交织的声音,渐渐有了吵闹和趣味。
就是吵着她睡觉了。
那天,南春嫕叫住了沈从,两人谈起了医术,当时沈从就觉得南春嫕讲解药材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对她也就亲近些许。
首到某天看到南春嫕腰间的九璇珠,她才如雷劈般愣在原地,怪不得熟悉——
江南……南春嫕讲解药材时那种条分缕析的熟悉感……还有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感……
怪不得!
是师姐,是师姐教过她。
师姐来过江南!她认识南春嫕!她们相处过!
甚至……师姐将自己从不离身的九璇珠,给了她?
九璇珠的出现,凿开了她尘封数年的绝望,也凿开了她以为早己死去的执念。
后来听说江不晚要进京,她头一次向江不晚提了请求,江不晚出奇地好说话,竟真的答应一起上京的要求。
无他,只是当时沈从看江不晚读书的认真,觉得她以后很可能会高中,抱有一丝能凭借与南春嫕的相处换江不晚帮她找师姐的希望。
她除了医术一无所有,也不吝啬赌赌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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