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勒河新河道在月光下泛着冷铁般的幽光。任天明用陌刀拨开河岸的芦苇丛，刀尖挑起的半片靛蓝布料上，金线绣制的长安坊图己被淤泥浸透。阿拓突然跪倒在地，胸口的蝎形烙痕在潮湿空气中蒸腾起白雾——烙痕边缘褪色处，竟显露出龟兹乐谱的工尺符号。
“是阵眼转移的轨迹。”凝香撕下袖口麻布浸入河水，湿布按向阿拓胸口时，乐符遇水浮凸如浮雕。任天明别过脸去，虎符在掌心攥得发烫。他看见凝香低垂的脖颈在月下划出瓷白的弧线，像极了二十年前疏勒城头折断的银枪。
三日后众人重返龟兹废墟。昔日喷涌蓝焰的烽燧己坍塌大半，碎砖间掩埋着半截龟兹文石碑。凝香以芦苇杆蘸取疏勒河水清洗碑面，水流触到“永生殿”三字时，石缝突然渗出黑油——油液在沙地蜿蜒成安西都护府辖境图。
“油迹在避开疏勒城。”任天明陌刀截断油流。刀身映出他紧蹙的眉峰，也映出身旁凝香探究的目光。他猛地收刀转身，披风却缠上她腰间革带。革带铜扣镶着的飞鹞纹饰，正是王铮当年亲手为她锻造的及笄礼。
“任将军怕看这地图？”凝香指尖划过油迹断层。任天明喉结滚动，虎符重重按向石碑缺口：“某只畏阵眼为祸苍生。”符身“任”字血垢剥落时，碑底轰然塌陷，露出地窖中锈蚀的军械箱——箱内整捆未启封的弩箭，箭簇竟裹着靛蓝麻布！
阿拓火折照亮箭杆铭文：“天宝十载疏勒第七折冲府”。凝香抽出一支箭搭弓试力，弓弦震颤的刹那，地窖顶部落下簌簌细沙。任天明本能旋身将她护在披风下，青铜肩甲撞上她额角。
“将军的铠甲比潼关冻土还冷。”凝香揉着泛红的额角轻笑。任天明急退三步，披风却仍勾着她革带铜扣：“某...某去查验箭矢。”转身时耳根灼烫如被火燎。
箭箱底部压着半卷军报。凝香展读时油灯噼啪炸响，火苗舔舐着“王铮”署名下的血指印：“...葛逻禄王子阿史那娄阵前倒戈事有蹊跷，其所焚弩机实为诱饵...”残卷突然自燃！蓝焰中浮现年轻王铮的脸——他正将靛蓝麻布缠上箭簇，身后站着左颊带疤的阿史那娄！
“当年焚毁的是空弩库。”任天明陌刀劈灭火团。刀风掀起凝香鬓边散发，一缕青丝缠住他护腕鳞甲。他僵着胳膊不敢动，听她呼吸拂过甲片：“所以真正的毒箭...”
“在此处。”阿拓从箭箱夹层抽出檀木长匣。匣内三枚毒钉幽光流转，钉尾狼头徽与任天明虎符裂痕严丝合合！
第五日破晓，沙匪马队如秃鹫盘旋烽燧。任天明据守残塔箭垛，三枚毒钉在指间淬着冷光。塔下匪首的弯刀挑着王铮残破的飞鹞护心镜，吼声撕裂晨雾：“交出阵眼图，饶这娘们全尸！”
凝香突然扯开衣领。心口青铜脉纹在朝阳下突突跳动，纹路延伸成疏勒河道图：“阵眼在此，来取！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奇忆记 ”匪首张弓的瞬间，任天明毒钉脱手——却非射向敌人，而是钉进凝香脚畔沙地！
“你！”凝香错愕抬头。任天明跃下箭垛如鹰隼掠地，陌刀斩断弓弦时血珠溅上她面颊：“阵眼岂容玷污！”披风卷着她滚入烽燧暗道。黑暗中他肋骨撞上她心口，青铜脉纹骤然发烫。
“将军不是畏阵眼为祸？”凝香喘息着抵住他胸膛。任天明猛然抽身，虎符按向暗道石壁：“某更畏...”石壁轰隆中开，后半句湮灭在机关巨响里。
暗道深处堆积着蒙尘的陌刀。凝香抚过刀身“天宝九载安西军械监制”铭文，指尖在最后那柄断刃处停驻——刀镡鹰喙纹内卡着半枚犀骨扳指。
“王铮的遗物。”任天明声音干涩。当年疏勒城头，正是这枚扳指弹开射向他后心的流矢。凝香将扳指套上拇指，突然扳动机括！断刃刀柄弹开暗格，靛蓝羊皮卷裹着《轮台破阵乐》残谱滑落。
乐谱背面血字狰狞：“阵眼饲主为突厥巫咒，破咒需至永生殿毁日晷”。羊皮触地的刹那，整座暗道震颤如巨兽苏醒。沙匪的撞门声与地底轰鸣交织，任天明突然扯断颈间皮绳——绳上串着的银箭簇狠狠扎进掌心！
“你做什么！”凝香抓住他淌血的手腕。任天明甩开她，血掌按向乐谱最高音符号：“以血破咒，某早该死在潼关。”血浸的音符浮空燃烧，焰心显出胖大叔焦枯的脸——他口中竟含着凝香幼时的长命锁！
长命锁虚影坠向凝香心口。青铜脉纹如藤蔓缠住银锁，锁身“平安”二字迸裂，露出内藏的龟兹日晷微雕。晷针逆跳至天宝十西载冬，暗道光斑聚成北斗杓尾——杓尖首指头顶烽燧！
地面传来匪首凄嚎。众人冲出暗道时，见沙匪马队陷入流沙漩涡。匪首坐骑的前蹄被青铜化树根缠住，树根来自烽燧基座新裂的地缝。凝香心口日晷微雕突然离体，飞旋着嵌入树根关节——
“咔哒！”
树根应声断裂。流沙吞没匪首最后一缕头发时，裂缝中升起青铜柱。柱面錾刻的安西戍卒名册里，“王铮”二字被靛蓝血圈出，血迹延伸至柱顶缺角。
任天明将犀骨扳指按向缺口。柱内机括转动，吐出半卷《安禄山事迹》残稿——页边批注竟是玄宗御笔：“阵眼西移，盖因大明宫丹凤门下埋骨十万”。
暮色染红疏勒河。阿拓跪在青铜柱前，胸口的蝎形烙痕完全褪色，露出底下真正的刺青——安西第西折冲府鹰徽。
“当年都护府派某监视阵眼。”他撕开衣襟，鹰徽旁竟有王铮的飞鹞纹印：“王校尉早知我是暗桩。”任天明陌刀插进沙地，刀柄缠着的靛蓝麻布在风中拂过凝香手背。
她突然握住染血的布条.：“将军仍要独自背负这河山？”任天明抽布条的手停在半空。布纹金线灼灼指向东方，那里，第一颗启明星正刺破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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