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并非真空。
它更像一种粘稠的、冻结的介质，沉重地包裹着衣柜里依偎的两具躯体。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仿佛被柜壁隔绝，连同外界可能存在的风声、虫鸣，一同抹去。
叶小雨的意识，沉在冰冷的墨色深渊之底。
没有梦，只有无边无际的、沉重的黑，以及一种骨髓深处透出的、被遗弃的寒冷。
那寒冷并非来自柜壁，而是源自紧贴着她脸颊的那片皮肤——冰冷、僵硬，毫无生气。
这触感像一枚绝望的楔子，深深钉在她的灵魂里，让她的意识在昏沉中也本能地蜷缩、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永恒中的一瞬，也许是漫长煎熬后的短暂喘息。
一点微弱的、几乎不存在的搏动。
它并非声音，更像一种……震动。极其轻微，如同深埋冻土之下的种子，在绝对严寒中，用尽最后一丝生命力，极其艰难地顶开一粒微尘。
这搏动，恰好来自她紧贴着的、父亲冰冷的颈窝之下。
深陷黑暗的意识之海，因为这微弱到近乎幻觉的震动，骤然泛起一丝涟漪。
叶小雨的眼皮，在昏沉中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那感觉太模糊了，模糊得让她怀疑是否是自己脱力后痉挛的错觉，或是绝望中滋生的可悲幻象。
“呜……”一声细弱蚊蚋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呜咽，不受控制地从她干涸的喉咙里溢出来。
这呜咽打破了死寂，也像投入冰湖的石子，让她昏沉的意识被强行搅动了一下。
更多的冰冷触感涌入感官——后背硌着柜壁木节的酸痛，被沉重身体压得麻木的腿脚，还有……颈窝处那片依旧冰冷，但似乎……似乎不再像刚才那样绝对死寂的皮肤？
她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得太用力。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残存意识，都像受惊的蜗牛触角，小心翼翼地、全部聚焦在紧贴父亲颈窝的那一小片脸颊上。
屏息。
凝神。
时间再次被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然后——
噗…通…
又是一下！
比刚才清晰了一线！不再是模糊的震动，更像是一记沉闷的鼓槌，极其微弱地、极其艰难地敲击在……胸腔深处？
是心跳！
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虽然缓慢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但那确实是心脏在搏动！
不是幻觉！
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冰层，被这微弱却顽强的搏动瞬间凿开了一道裂缝！
“爸……？”叶小雨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巨大希冀。
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几乎冻僵的脖颈，试图更清晰地感受那搏动。
她的动作似乎惊扰了那具沉寂的躯体。
“呃……”
一声极其低沉的、如同从极深的地底裂缝中挤压出来的呻吟，骤然响起！
这声音如此微弱，却又如此突兀，在死寂的衣柜里如同惊雷！
叶小雨浑身猛地一僵，连呼吸都彻底停滞了！
紧接着，压在她身上的沉重躯体，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不是之前那种玉石力量失控时的疯狂抖动，更像是……某种沉睡的、被冰封的巨兽，在尝试挣脱束缚时，无意识牵动肌肉的本能痉挛！
颈窝处的冰冷皮肤下，那微弱的心跳似乎……似乎随着这声呻吟和震颤，又清晰、有力了一点点？！
“爸！爸爸！”这一次，叶小雨的声音拔高了，带着哭腔，却不再是纯粹的绝望。
她不顾一切地抬起头，双手胡乱地摸索着父亲的脸颊、脖颈、胸膛，试图找到更多生命的证据！
她的触碰似乎再次引发了反应。
“咳……嗬……”又是一串压抑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短促抽气声，从叶天紧抿的、苍白的唇边溢出。
那空洞的、倒映着粗糙木纹的瞳孔深处，似乎……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收缩了一下？就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终于激起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他的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艰难地、极其缓慢地颤动了一下！
虽然最终没能睁开，但那细微的动作，如同黑暗冰窟中骤然点亮的一豆微光，瞬间灼穿了叶小雨心中厚重的绝望！
“爸！你醒了？！你活过来了！！”巨大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叶小雨残存的理智。
她忘记了狭窄的空间，忘记了后背的疼痛，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向上拱起身体，双手死死抱住父亲冰冷依旧的头颅，滚烫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砸落在父亲冰冷的脸颊、额头。
“呜……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你……”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小小的身体因为激动和后怕而剧烈颤抖，像一片在狂风中摇曳的叶子。
她死死抱着父亲的头，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体温和生命力都传递过去，融化那层冰冷的死寂。
“嗬……”叶天又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这一次，似乎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痛苦意味。
他沉重的头颅在女儿小小的、用尽全力的怀抱中，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搭在堆叠被褥上的左手，那几根原本绵软垂落的手指，极其艰难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在粗糙的被面上刮擦出细微的声响。
他在挣扎！
他在试图从那个冰冷的、意识沉沦的深渊中爬出来！
虽然微弱，虽然艰难，但生命之火，并未熄灭！
叶小雨哭得更凶了，但这次是喜极而泣。她不再用力摇晃父亲，而是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拥抱的姿势，用自己的脸颊紧紧贴着父亲冰冷的脸颊，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他。
“爸爸……别怕……我在……小雨在……”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低语，声音轻柔得如同梦呓，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安抚力量，“没事了……我们没事了……”
衣柜里，不再是绝对的死寂。
女孩压抑的、带着巨大喜悦和后怕的抽泣声，男人沉重而断续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艰难呼吸声，以及那微弱却顽强的心跳搏动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劫后余生的生命乐章。
冰冷依旧，沉重依旧，狭窄的空间依旧令人窒息。
但一种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意，正从两颗紧紧依偎的心脏之间，极其缓慢地弥散开来。
叶小雨不敢放松，小小的身体因为长时间的紧张和用力而微微发抖，但她依然固执地抱着父亲的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张近在咫尺、依旧苍白冰冷的脸。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起伏，每一次指尖无意识的蜷缩，都让她心中的希望之火燃烧得更旺一些。
她不知道父亲为何会突然“死去”，又为何能挣扎着“回来”。她只知道，爸爸还在！他还活着！他没有被她的眼泪和拥抱“杀死”！
就在这时——
“喀…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碎裂声，如同冰层下的暗响，骤然从柜门之外传来！
不是来自客厅方向。
声音的源头……似乎更低？
叶小雨的哭声和低语戛然而止！她所有的感官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扭头看向紧闭的柜门缝隙！
那声音……
她的视线，下意识地顺着声音可能的来源，向下，再向下……最终，落在了衣柜底部，那扇通往后院的木门方向！
是那块灰泥补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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